他失蹤前就一直這樣叫我。

陸陸續續有人圍上來，我還見到了太後娘娘。

這是真的太後娘娘，是我奶！

我也是剛剛才知道，從前宮裡頭那個太後是假的！

這也就說得通，為何我六歲之前她待我極好，後來宋芸柔帶我進了宮，我受了委屈跑去她跟前哭，她卻叫人拿棍子把我打出去了。

我真氣。

天殺的假太後也不曉得在哪裡，我恨不能找根腕粗的棍子實實地夯她一頓！

嗐，來不及了啊。

我快死了。

這種感覺我再熟悉不過了，上輩子肝癌彌留之際，我也像現在這樣，見到了許多想見又不得見的人。

叫我「佳禾」的男人越看越像我的夫君。

我爹哭得像個孩子，眼淚鼻涕都要糊一臉。

我奶攥著自己的心窩子，仿佛隻要我一去，她也撐不下去了。

皇後精致的妝容被淚浸湿得不成樣子。

還有林平之。

我從前以為他是個難對付的，後來發現，他和我是一條道上的，再後來，這家伙總是氣我！

Advertisement

現在好了，氣不著了。

眼睛酸脹得難受，我閉了閉眼，再想睜開看看他們，卻是怎麼也不能了……

33

我的魂魄從身體裡分離出來，飄飄蕩蕩在半空。

我現在確定了，叫我「佳禾」的男人，就是我的夫。

他是沈臨風。

他也是趙無憂。

他抱著我漸漸冷下來的身子，目呲欲裂。

「殺！一個不留！」

高臺上的皇帝早就沒了往日模樣，起了身往龍椅後頭藏。

我爹一個箭步衝上去，拎著他後脖領丟到我跟前。

「她不是你女兒嗎？你這樣待她！」

我：……

請問唱得是哪出？

皇帝抖著身子抱我爹的腿，活像個搖尾乞憐的狗。

「她……她不是，她是宋芸柔那個賤人和一個影衛生的。」

「吶，就是他！」

他指著一個斷氣許久的黑衣人。

諷刺了，竟是方才捅我個對穿的那個！

我爹一腳蹬開他，氣到爆走。

狗皇帝抓不住我爹，又去拉我奶。

「母後，兒知錯了，兒一時鬼迷心竅，兒……」

我奶被他扯得一個趔趄，差點摔散骨頭架子。

還是皇後大義滅親，扶住我奶的同時，給了狗皇帝一個大嘴巴子。

「畜生！」

狗皇帝臉被打得偏向一邊，我飄的高，看得清，他眸子裡有濃到化不開的殺意。

我急壞了，喊又聽不見，撞又撞不靈。

偏沈臨風這個混不吝抱著我的屍體像個痴傻！

還好，狗皇帝隻是動了殺心，他眼下可沒能力殺了這麼些人。

他扯住皇後衣角。

「蓉娘！蓉娘你救救我，你也不想失去丈夫的對吧？我們夫妻一場，一損俱損哪蓉娘！」

皇後人狠話不多，從袖中掏出個荷包，倒出一粒黑得發亮的藥丸子來，捏開狗皇帝的嘴巴就丟了進去。

可憐狗皇帝來不及反應就咽了。

「是什麼？你給我吃的什麼！」

「大力通天丸。」

皇後不鹹不淡道。

「大力丸藥效短，大力神丸副作用大，這大力通天丸才是真正的好東西。」

「你不是想當神仙嗎？它很快送你上去！」

狗皇帝聽到「大力通天丸」是真正好東西時還在竊喜，等皇後話一說完，他也反應過來，手指伸進喉嚨裡摳呀摳。

「晚了，遇水則化。」

皇後往後撤了一步，又叫兩個侍衛把他拖遠些。

那「大力通天丸」果真是個好東西。

不一會的工夫，狗皇帝便失了力氣，喉嚨裡「呼哧呼哧」一個字也吐不清。

緊接著面部發黑，額上青筋暴露扭曲腫脹，似是下一秒就要爆開。

他痛苦萬分，實在分不出精力再去恨誰。

 有人從殿外跑進來。

我也認出來了，是和我一個肚子裡爬出來的弟弟，趙熙。

趙熙狼狽得很，一進來就大聲嚷嚷。

「趙盼！趙盼人在哪裡？」

「母妃被你害慘……」

「慘」字說出來半個，他就再也說不動了，因為他看到了我的屍體。

我聽見他重重喘著氣，我瞧見他雙唇顫動，嘴裡嗫嚅著。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接著他又看到「呼哧」聲漸弱的狗皇帝。

一步一步，他腳下似有千斤重。

「父皇……父皇怎麼了？」

我倒忘了，他今年才十一，還是個半大的小孩呢！

半空中飄了許久，腳不沾地的感覺又累又虛。

我累極了，就想找個我穿不透的物件靠上一靠，又見殿外風風火火進來兩人，一個跛足，一個須發皆白，像個老神仙。

做了鬼就是不一樣，耳聰目又明。

跛足的那個是成叔，也是七皇子趙成。

須發皆白的那個我也見過，從前到臨風寨去過兩回，聽二丫說是個神醫。

哦，他還是宋芸柔母家傾盡家財找來的所謂大方士！

老頭左腳打右腳，嘴裡直道「晚了晚了，來晚了」，可手上動作毫不含糊。

腰間一頓掏，小瓷瓶掉下來七八個，他撿了其個通體雪白的，倒出個小藥丸子就往我嘴裡塞。

我好奇得緊。

心想我身子都涼了，還能救回來怎的？

我正想著呢，突然來了一股子大力氣，把我直往肉體中拉扯。

我：……

這就很神奇，但這個時候最重要的不是神奇。

我也想活，能活著誰想死啊？

我铆足力氣往身體裡鑽。

老頭好像能瞧見我魂魄似的，盯著別人眼中的虛空緊張的直冒汗。

「加把勁呀，還差一點點了！」

34

我這命數還是差了些。

人有三魂七魄，我花光所有力氣，硬生生擠進去兩魂六魄。

還剩一魂一魄怎麼也進不去了。

老頭子眼淚都要掉出來。

「晚了，晚了啊，就晚了那麼一會會！」

說著他就去逮趙熙，扯著他衣襟前前後後地搖。

「都是你這個狗東西！你抓老人家做甚？你姐姐救不回來了！」

原來是宋芸柔在鍾萃宮裡發了瘋，前朝後宮一片混亂，趙熙抓了老頭給宋芸柔瞧病去了！

嗐，這叫什麼事！

借她肚子託個生，怎的要還這樣多的債！

沈臨風眼裡才亮起來的光又暗了下去。

我多想去抱抱他，親親他，然後告訴他。

「沒關系的，我不痛了，你也別痛了。」

「我先去下邊探探路，等你老了，你來了，我沒準能混成個管事的，到時候給你孟婆湯裡加甜棗啊……」

我說不動了。

我就一魂一魄，一小絲，一小縷。

之前還飄飄蕩蕩，現在是飄飄渺渺。

我堅持不下去了。

35

我飄去陰曹地府。

孟婆一如既往給人派發苦藥汁子。

我喊她一聲，她抬頭看過來。

「誰把你變成這樣的！」

說完也不等我答，眼一閉，掐指算。

「徐同那個小東西給你用了還魂草？」

「學藝不精的狗東西！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孟婆苦藥汁子也不舀了，看著很生氣的樣子，原地直打圈。

排隊等著過奈何橋的也都做起了吃瓜群鬼。

「你怎麼回事？你等於活了兩世，保護自己很難嗎！」

「老婆子當初就不該聽你的，給你丟個畜生道，也好過你如今魂魄分離，上不去又下不來！

盡給老婆子找麻煩！」

我一手好牌打稀爛。

我理虧。

我縮著脖子給她罵。

她罵累了，我尋思她該坐下來歇歇，我們說說話了。

可她竟手一揮，把我往兜裡一揣。

「走，報仇去！」

我也不曉得人間鬼域的時間是怎麼換算的。

反正我在地府那麼一會子的工夫，人間竟已過了三個月。

仙風道骨的老頭耷拉著腦袋挨訓。

「早就跟你說了，要好好學，認真學。」

「你祖師爺徐福的本事你學個半吊子，救個人都不會！」

「我老婆子一把年紀，出來一回多難啊！」

「告訴你啊，這是最後一回。」

「再有下次，我扔你去你祖師爺爺的海上，你漂著去吧你！」

老頭磨磨蹭蹭抱住孟婆一條胳膊一通亂晃。

「祖師婆婆你最好了……」

嘖，辣眼睛。

我活了過來，孟婆恨鐵不成鋼地瞧我一眼。

「我走了。」

「你這回若不是壽終正寢下來的，我就踢你到畜生道！老婆子我說到做到！」

「孟奶奶！」我爬起來喚她一聲。

她腳步一頓，緊接著跑得更快了。

「誰是你奶奶？你是我祖宗！」

我躺在床上，沈臨風，哦不，新帝趙無憂坐在床邊。

我倆大眼瞪小眼。

終是我耐力差些。

「看夠了沒？」

真是的！

快一個時辰了，就這麼緊緊盯著你，一下不帶錯眼的，這誰受得了？

「看不夠。」

這人沒臉沒皮，青天白日掀了我被子就躺進來。

我拿手抵他，他反手握住。

「乖，就抱一會。」

他下巴上長出青青胡茬，抵在我額上，有一點點疼，但是很安心。

我問他。

「你如今都做皇帝了，這個樣子，沒大臣說你有損天顏嗎？」

我聽見他低低地笑。

「他們一開始是說的，後來我罵了他們。我說換你們夫人躺床上試試，我看你們每日還能清清爽爽上朝！」

這是什麼操作？

我都驚呆了。

「你七尺男兒，也不怕人說你懼內！」

他倒好，順竿爬。

「懼內不是好事？」

我：……

好的，說不過你，換個話題。

「照理來說，你是我堂兄，我是你堂妹，我倆能在一起？」

表哥表妹，天生一對。

可這堂兄妹，可是同一個姓的一家人。

「你又不是六皇叔親生的。」

啊，我想起來了，我親爹是把我捅個對穿的影衛！

宋芸柔這事幹的……

忒不厚道了！

人前恩恩愛愛，人後綠帽一蓋又一蓋！

「那我爹，我是說六王爺，他怎麼樣？」

這人吶，不經念叨。

我這邊話才落音，房門一下子被推得大開，呼啦啦湧進好些人。

我爹首當其衝。

「乖女，你醒啦？」

「哎喲喲，嘖嘖嘖，你倆這，這這這，青天白日的，起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