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臨風十分不情願。

「六叔你就坐那說，佳禾說她冷，我給她暖暖。」

不是！我沒有！我不冷！

爹你聽我說！

我撐著胳膊要起來，這個厚臉皮的力大無窮，一隻胳膊就箍得我動彈不得。

「還有祖母，七叔，皇嬸，你們都坐，別客氣。」

36

我完全好了以後，去見了一回宋芸柔。

她還在鍾萃宮。

狗皇帝都被丟去冷宮了，她倒不知託了誰的福，竟住上 VIP 單人豪華寢殿！

瞧見我來，她一雙眸子盡顯陰毒。

「你竟還活著！」

時隔三月，打招呼的方式很特別，我不喜歡。

所以我不打算給她機會再同我這樣說話。

「我來送送你。」

我是好心，她不領情，又找東西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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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影衛神出鬼沒，她沒砸成，反被影衛重重踹了一腳。

她半趴在地上，怪狼狽的。

我找了把圈椅靠著。

「外頭的事，你知多少？我爹回來了，你知道嗎？」

「你爹？」她迷茫。

我猜她在想我爹是誰。

她聰明著呢，不一會就想明白了。

「你說趙仲？哈，他是你爹？你說他是你爹？哈哈哈！」

「他才不是你爹！你爹是個見不得人的影衛，是個奴才！」

她逐漸癲狂，從地上爬起來。

「皇上，皇上！你害得我好苦，害得芸娘好苦啊！」

我不大明白她這話的意思，也懶得去問了。

都是些爛到根子裡的人，沾染半分都多餘。

我招招手，有婢子捧上來一個託盤，裡頭是皇室賜死三件套。

一杯鸩酒，三尺白綾以及匕首一把。

沒有人不怕死，她也一樣。

「你要幹什麼！你這個吃裡扒外，忤逆不孝的東西，你敢殺本宮！」

「皇上！皇上在哪？本宮要見皇上！」

我就說人禁不得念叨，偏她比我多活十幾載，不懂這個道理。

殿外進來個內侍，這人我認得。

三年前幫我要嫁妝的那個。

內侍先給我作了揖。

「皇後娘娘進宮三月有餘，奴一直未見從前跟奴說話的圓臉姑娘，不知娘娘可否與奴方便，告知一二？」

他說的是甜李兒。

我心揪住。

「她沒了。前頭那個皇帝有個琴美人，她母家侄兒……」

我說不下去，他雙眸潤湿。

「是否聖上割掉頭顱的那幾人？」

我點點頭，他了然，又朝我作了個揖。

「娘娘，趙四身死，留了遺詔，還請娘娘行個方便。」

我對他印象不錯，「嗯」了一聲。

他站直身子，居高臨下看著宋芸柔。

「先皇有口諭，宋氏女深得朕心，朕不忍分離，特賜鸩酒一杯，天上地下，不離不棄。」

我懷疑這話是他胡謅的。

狗皇帝那樣的人，臨死之際隻怕恨得咬牙切齒，有力氣還會破口大罵。

這種殺人誅心的話，他沒那個腦子！

宋芸柔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胡說！你胡說！你這該死的腌臢貨，你狗膽包天，我要殺了你！本宮要殺了你！」

內侍自帶了毒酒，也不管她真瘋假瘋，端著酒上前，鉗住她下颌就往裡灌。

灌完隨手一甩，像扔抹布。

「娘娘，奴還有事，先走一步。」

我想他肯定要去找那個琴美人了。

甜李兒跟了我也是倒霉，在宮裡受人欺負，出了宮去，還是受人欺負！

好在還有人心裡默默念著她。

除了我之外，還有人想要替她鳴冤，想要給她報仇。

宋芸柔嘴角滲了黑血，她到底怕死，扒拉著往我跟前爬。

「盼……盼兒，我是你娘……你娘啊，救我，我往後待你好……」

我就當「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了，隻是救她。

我怕下輩子變條狗！

37

宋芸柔至死不明白狗皇帝為何留下這樣一道旨。

她還在深閨時，機緣巧合入了我爹的眼。

她起先也感激。

五品官的庶女嫁給皇子，這個皇子還極有可能榮登大寶，擱誰身上，都得激動得三天睡不著！

可人的欲望哪有止境？

尤其後來知道我爹沒有做皇帝的意思，她氣得發瘋，又不敢真的發瘋。

日日煎熬著，直到狗皇帝找上她。

狗皇帝說了，她若能助他事成，她便是他後宮之主！

多誘人吶，後宮之主，天下之母！

宋芸柔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後來狗皇帝又說，你不許給趙仲生孩子，你若生了趙仲的孩子，就是對我不忠！

她就想，還真是。

趙四做了皇帝，就要接她進宮做皇後，屆時他與趙仲就是仇敵。

哪有給仇敵養孩子的道理？

可是不生孩子，我爹那關是好過的，畢竟是個戀愛腦，枕頭風一吹，東南西北都分不清。

可我奶精著呢！

我奶一直不喜歡宋芸柔，也不是門戶問題，她就我爹這麼一個兒，又不想做皇帝，用不著娶個娘家有背景的來穩固朝堂。

她就覺得宋芸柔這人心眼不好。

後來我問她原因，她說她也不知，就是看人的眼睛。

一個人心眼好，她的眼睛是透亮的。

倘若心眼不好，就處處透著算計。

可我奶啊，還是棋差一招，她想著有個孩子就行了，有孩子，就有了羈絆。

有了羈絆，你不善也得善！

她隻防著宋芸柔，一手養大的狼崽子卻拋之腦後。

狼崽子心思多著呢！

不要我爹使宋芸柔懷孕，怕宋芸柔真像我奶說的，有了孩子有了羈絆，不幫他了。

他自己也不願意使宋芸柔懷孕，生怕東窗事發脫不開身。

最後想了個昏招，拎出個影衛來！

影衛世代效忠皇室，沒風險，又能拿捏宋芸柔，一舉兩得啊。

宋芸柔大抵也生了疑，反手來個計中計，我爹失蹤許多年，就是沒有死掉的消息！

這也是狗皇帝沒卸磨殺驢，還把宋芸柔和我接進宮的原因。

後來啊，宋芸柔這人當真是個狠的，又狠又聰明。

狗皇帝被她忽悠得團團轉，雖沒皇後之位，多年也盛寵不衰。

她生了兒子，一出生就是長安王。

地位穩了，人也松怠，人一松怠，就不夠機警。

她開始全心全意為狗皇帝殚精竭慮。

狗皇帝要求仙問藥，她忙前忙後，搭房子，找藥材，還找回來一個「世外高人」！

狗皇帝高興的呀，升她做皇貴妃，還許諾她皇後之位。

她也高興，多年夙願，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可她忘了，做了皇帝的人，大多有一個通病。

那就是心中隻有自己！

狗皇帝要求仙，她陪著討好著，狗皇帝自然開心。

但他又對這件事有疑慮。

倘若求仙不成，那肯定是皇貴妃的錯！

煉丹房是她叫人搭的，藥材是她叫人找的，連仙風道骨的大方士，也是她娘家人尋來的。

狗皇帝這輩子都是這樣，所有的錯都是別人的錯。

出生不好是他娘的錯，誰叫你隻是個爬床宮女！

不得寵是先皇的錯，你一個皇帝，怎麼一碗水端不平呢？

做不上皇帝是太後的錯，收養了我，又不對我負責，不是你錯是誰錯！

嗐，都是爛了根的人，也真的都爛在了泥裡，也沒什麼翻不了篇的了。

我也怨過恨過，後來又都釋然了。

一個人不能在心底養一條毒蛇，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幹不得，也不值得。

番外

林平之

1

狗皇帝賜婚我和趙盼之前，我是見過她的，還不止一次。

頭一回她三歲，我八歲。

我和阿娘去宮裡看生病的姑母，經過御花園時，瞧見她在前頭跑，六王爺在後面追。

不好真的追上，又不敢離她太遠。

「哎喲乖女你慢些的，爹爹追不上了！」

小孩子都有好勝心，一聽追不上，她就更撒歡了，嘴裡「咯咯咯」地笑，笑聲傳出去好遠。

第二回，是在宮裡芸貴妃舉辦的中秋宴上。

那年她十一，我十六。

十六歲的我已長成，不會像小時那般懵懂，問我爹為何把姑母送進小小四方天裡。

我記得那時我爹紅了眼。

他說。

「生死不由命，皇權壓死人！」

其實我也不是在宴會上見的她。

那年姑母病得更重了，整個人一點精神氣都沒有。

偏狗皇帝和宋芸柔坐在高臺上，我姑母堂堂皇後屈坐下方，宋芸柔還時不時說些陰陰陽陽的話，使得姑母差些倒在殿上！

姑母身體不適先行離開。

她身旁隻有個老嬤扶著，孤單落寞，與殿上熱鬧的歌舞升平成了強烈的反差。

這種反差充斥在我腦子裡，我捏碎了一隻酒杯，引得旁人紛紛側目。

借口酒醉退出殿外。

殿外不遠處，姑母跟前站著一個小姑娘，瘦瘦弱弱的，好像一陣風就能吹走。

姑母拉著她的手。

「好姑娘，餓了吧？我這有糕點，還溫著，你趁熱吃。」

小姑娘抱著姑母蹭了蹭，接過糕點塞進嘴裡，還不忘遞給身旁圓臉婢子一塊。

我那時就想，這姑娘不夠聰明。

明明自己就在泥沼裡，還想著託舉她人。

可後來我又想，這姑娘是個頂頂聰明的。

這世上唯有真誠動人心。

她捧著一顆心給人看。

不屑看，不耐煩看，看得不認真的，她統統都不要。

唯有同樣捧著心出來給她的，她才以命相付。

我招來一個內侍，問她是誰。

內侍撇過去一眼，漫不經心道。

「她啊，永平帝姬啊。」

那晚回家後，我在心裡埋下一顆種子。

2

我要反抗！

我爹不是說皇權壓死人嗎？

那如果我也有權利，且我的權利能讓狗皇帝忌憚呢？

我開始暗地裡調查一些事情，這用了我許久時間。

我二十歲時，知道了先皇的幾個孩子死傷各個有蹊蹺。

知道封地遠在並州的七皇子不在並州，其實在青州做馬匪。

做馬匪也就罷了，還心甘情願照顧一個叫沈臨風的黑臉大漢！

蹊蹺中的蹊蹺！

於是我再查。

原來沈臨風不是沈臨風，他是趙無憂，已故安王之子！

大抵是我動作太頻繁，狗皇帝有所察覺。

好端端給我賜了婚，竟是趙盼！

我也不知該不該歡喜。

八歲那年初見，我想，若是我府上有一個笑聲這樣歡快的姑娘就好了。

十六歲那年看她依偎在姑母懷裡，心想，如果她在我家，一定要把她吃胖些，她太瘦了！

如今她真要來我家，我又惶恐。

這幾年四處調查，見過人性太多惡，我沒辦法再把她想得如玉般潔白無暇。

何況她是宋芸柔的女兒！

倘若一切都是個局，倘若她後來吃夠了苦，不想做個好人了呢？

因為疑心狗皇帝知道了什麼，從賜婚到成親，我本本分分在家中，什麼也沒做。

成親那日，我還在想，往後的日子應該怎麼過。

直接問她嗎？還是偷偷查她？

後來證明我想多了。

我和她哪來的以後啊！

我還在前廳在糾結，後院跑出來一個婆子，身子抖，聲音也抖，我聽了半晌，才知新房走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