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們竹青一族的女孩,生來額間就有一枚竹葉花鈿。
三等花鈿是竹青。
二等花鈿是柳黃。
一等花鈿是青黛。
青黛額間,子孫綿延。
所有青黛女孩都嫁入了皇室貴族。
從此地位尊貴,榮享一生。
我與雙生姐姐的花鈿都是柳黃。
不上不下的顏色。
姐姐說,她與睿王兩情相悅,可她是柳黃,不能嫁與睿王為妻。
我偷偷去了黑市,買回轉色劑,給姐姐服下。
不曾想,她的花鈿變成了三等竹青,我卻變成了一等青黛。
於是,我頂替姐姐,嫁給了她心愛的睿王。
而姐姐,身中劇毒,死在了送我出嫁的路上。
1
迎親的花轎剛出了竹青鎮,睿王沈凌就像要吃人的兇煞般,一腳踹開了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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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我從花轎中拽出,一路拖拽到送嫁的隊伍中。
迎親的嗩吶偃旗息鼓,所有人噤若寒蟬。
我被重重摔到地上,粗粝的石塊劃破了手掌。
鮮血瞬間染紅了地面。
「賤人,看看你做的好事!」
沈凌的聲音像冰冷的刀鋒刺進我眩暈的大腦。
我抬頭看去,姐姐月白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吐著紅黑的血水。
我瞳孔巨震,掙扎著爬起身,撲過去。
「月白,你怎麼了?你別嚇我。月白!月白!」
月白睜開眼,看著我,眼神中滿是急色。
她抬起染血的手,抓住我的衣領,聲若蚊蚋:
「轉色劑,有,有毒。若白,你,你……」
我的耳朵已經貼上了她的嘴,可還是沒聽清她最後要說的話。
月白手臂滑落,永遠地閉上了眼。
沈凌扯著我的肩膀,將我猛力甩出去。
我的後背重重撞上了路邊的石頭,疼痛瞬間蔓延到四肢百骸。
可比起胸腔快要炸裂的劇痛,這點兒痛又算得了什麼?
轉色劑,有毒……轉色劑,有毒……
怎麼會?
怎麼會啊?
是長姐寫信告訴我們,要想改變花鈿的顏色,唯有服用轉色劑一途。
當年,她就是服用了轉色劑,才將二等柳黃變成了一等青黛。
所以,當月白因為柳黃不能嫁給沈凌做正妻而鬱鬱寡歡時。
我親自去了黑市,花重金買回了轉色劑,親手給月白服下。
全程都沒假手於旁人。
怎麼就會有毒呢?
服用了轉色劑後,我跟月白同床夜話,整整期待了一夜。
誰知,第二日,月白的柳黃非但沒有變成青黛,反而變成了竹青。
月白崩潰大哭。
她說柳黃雖做不了沈凌的正妻,可還能做他的妾室。
而竹青就連做妾室的資格都沒有了。
我傻在了當場。
長姐明明說,隻要服用轉色劑,柳黃就一定會變成青黛,怎麼就變成了竹青呢?
父親發現了月白的變化,不由分說,對月白執行了家法。
我哭著喊著幫月白求情,卻被兄長們按押在一旁。
「若白,你懂事些,爹娘如此做,也是為了月白好。」
「若咱們自己不先行懲罰,等月白被押去了族裡,就不是打 20 個板子這麼簡單了。」
我停下了掙扎的動作。
臉嚇得血色全無。
花鈿的顏色通常是不會變的,但也有極個別的例外。
這些例外裡,花鈿顏色若是升等了,族裡會重重獎賞。
可若是降等了,就會被重重處罰。
降為柳黃還好,隻打 20 個板子,若是降為竹青,要打 50 個板子。
50 個板子挨完,人基本就廢了。
每次族裡處罰人,都會將所有女孩集中到祠堂,讓大家親眼看著一個活蹦亂跳的人,是如何被打得皮開肉綻,打得血肉模糊,打得氣絕身亡。
族裡用這種方式警告所有待嫁女孩,誰也別打花鈿變色的主意。
月白挨完了 20 個板子,被父親親手拖去了祠堂。
當族長宣布要打月白 50 個板子時,我險些嚇死在當場。
她已經挨了 20 下,再挨 50 下,哪兒還有命在?
兄長不是說,自己先罰了,到了族裡就能減輕責罰麼?
我求爹娘,求兄長,求所有熟悉的長輩。
然而,親生的爹娘和兄長都不願意站出來替月白求情,更遑論旁人。
最後我跪到族長面前,苦苦哀求他讓我替月白受罰。
族長低頭俯視我,眼神冰冷無情。
「替罰不可能。你若想表現姐妹情深,可以一起受罰。」
說罷,命人將我押到月白身旁,捆綁到刑凳上。
我看著昏迷不醒的月白,哭得不能自已。
我們姐妹要命喪在此了麼?
行刑的人高高揚起板子,就要重重落下。
母親突然大喊一聲:
「住手!」
所有人都看向她。
母親指著我的臉大叫道:
「她是青黛,不能打!」
我,從柳黃變成了青黛!
這是全族的大喜事。
族長要重重獎賞我。
我推辭了,用重賞換取月白免於挨打。
族長第一時間將我從柳黃轉青黛的消息遞給了沈凌。
沈凌當即下了聘禮,聘我為妻,聘月白為妾。
我先於月白出嫁,月白隱身在送嫁的人群中,看著我坐上了原本屬於她的花轎。
2
「若白,若白……」
母親的呼喚聲將我從眩暈中喚醒。
我看著她焦急的臉,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方才發生的事。
「月白,月白……」
母親眼眶通紅。
「月白讓沈凌帶走了。」
「你快些上花轎,莫誤了吉時。」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母親。
「月白是竹家人,為何讓沈凌一個外人帶走?」
「我們不應該為月白操辦後事麼?」
母親垂下頭,低聲啜泣。
我掙扎著站起身。
「我不嫁了,我去追回月白……親自為她操辦後事。」
啪——
父親一巴掌重重打在我臉上。
「胡鬧!未出嫁的女孩死了,都是扔進竹林喂竹鼠的,何時辦過葬禮?」
「你不嫁,是等著睿王怪罪,將我們全家都殺了麼?」
「你個孽女!」
我看著父親一臉的狠戾,突然有些迷茫。
這還是我的父親麼?
這還是從小到大,對我們從來都是溫聲細語,從未打罵過的父親麼?
「文錦,上錦,送你們妹妹上花轎。」
「大哥、二哥抓著我的手臂,將我往花轎拖去。」
我掙扎著,哭喊著。
「大哥,二哥,月白死了,月白死了啊!」
「求你們去把月白的屍身帶回來,好生安葬了吧!」
兩人沉默著,將我塞進了花轎。
我緊緊抓著花轎邊緣,苦苦哀求。
大哥一根一根掰開我的手指。
「你傻麼?屍身要回來做什麼?喂竹鼠麼?」
「還不如讓沈凌帶走。他喜歡月白,定會妥善安置她。」
「你就安心嫁人吧。莫管旁人了。」
聽著大哥毫無感情的勸慰,看著他冷漠淡然的臉,我慢慢松開了手。
轎簾隔絕了視線。
我聽見大哥對轎夫說了句起轎吧。
轎夫便昂揚一句:
起轎——
嗩吶聲被重新打開了開關,烏拉烏拉……喜慶的音樂響徹雲間。
可我的心,卻墜入了看不見底的深淵寒潭。
3
長姐說,她服用過轉色劑,柳黃成功變成了青黛。
可月白的柳黃為何變成了竹青,還身中劇毒?
往日溫柔親切的父兄,為何一朝變了臉,變得比陌生人還冷酷無情?
沈凌明明與月白兩情相悅,為何得知我由柳黃變青黛後,便毫不猶豫地下聘娶我?
我摸著額間的青黛。
拼命用理智鎮壓幾欲崩潰的痛楚。
因我知道。
重新起轎的那一刻起,我和月白,就已經被家人、被族人拋棄了。
月白隻有我了。
我也隻有自己了。
這一切的起因,皆緣於長姐的那封信。
我要去找長姐問問,為何會如此。
4
沈凌並未與我拜堂,他的弟弟沈徹代替他完成了儀式。
洞房裡,我自己掀了蓋頭,吩咐丫鬟去尋沈凌。
我想知道月白的屍身如今在何處。
他想怎麼安置她。
丫鬟出去了,卻久久未歸。
我正等得心急如焚時,吱呀一聲,門被打開了。
一個中年男人和一個年輕男人走了進來。
我蹭地站起身,警惕地看著他們。
「你們是何人?為何擅闖我的臥房?」
「來人!來人!」
我衝著屋外大喊。
卻無一人回應。
年輕男子朝我躬了一禮:
「嫂嫂,莫慌張,我是方才與你拜堂的沈徹,這是我的父親。」
我並沒有因為他的解釋而放松警惕。
他喚我嫂嫂,說明他隻是替他哥沈凌拜堂,並非臨場換人。
那麼,他就是我的小叔子。
而他稱為父親的人,就是我的公公。
公公和小叔子新婚夜闖入兒媳嫂嫂的臥房,是何道理?
更何況是在沈凌不在的情況下!
「無論有什麼要緊事,你們都不該直接闖入我的臥房。」
「堂堂睿王府,連這點基本的禮數都不懂麼?」
「請你們馬上出去!」
他二人並未因為我的話有半點羞愧之色,反倒一臉的疑惑。
「嫂嫂,你們竹青族嫁青黛女之前,未與你們闡明閨訓麼?」
我疑惑。
「什麼閨訓?」
沈徹撓了撓頭:
「就是你們青黛女的夫君並非一人,而是我全族所有的男人。」
「我和父親,都是你的夫君。」
「你說什麼?!」
我的腦袋嗡了一聲。
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在胡言亂語些什麼?
沈徹側頭看了一眼沈忠禮,見沈忠禮微微頷首,才繼續說道:
「我睿王府花重金娶青黛女,是為了綿延子嗣。」
「今日你是新嫁娘,與你洞房的人本該是我兄長。」
「等你順利誕下兄長的孩子後,才輪到族中其他男子與你同房,孕育子嗣。」
「但兄長今夜有要事處理,不能回來與你洞房了。」
「所以我們過來問問,今夜你要同誰度過洞房花燭夜?」
轟——
一道悶雷霎時劈中我的腦袋,將我劈入深不見底的幽暗深淵!
原來,所謂「青黛額間,子嗣綿延」,指的不是青黛女多子多福,而是青黛女要為眾多男人誕下眾多的子嗣。
呵呵呵——哈哈哈——
我仰天大笑,眼淚決堤般滑落。
多麼諷刺啊!
數百年來,被全族奉若珍寶的青黛女,被無數女孩豔羨不已的青黛女,卻原來,隻是個專職的生育工具。
既如此,為何教我們禮義廉恥?為何教我們自尊自愛?為何教我們讀書明理?
一個懂得禮義廉恥、懂得自尊自愛、懂得道德人倫的女孩,要如何心無芥蒂地接受眾多男人的侵犯?還要為侵犯的人誕下子嗣?
我的姐姐月白,甚至為了變成青黛女,連性命都丟了。
而身為青黛女的長姐,竟親自寫信告訴她的胞妹,要如何從柳黃變成青黛!
「你一時接受不了我們也能理解。」
沈徹的話語打斷了我崩塌的信念。
「你的父母、族人,應該在你出嫁前就與你言明此事的。」
「沒的以為是我們在哄騙你。」
「我們娶青黛女是花了重金的,你每誕下一個子嗣,我們都要送一份大禮給你的父母和族人。」
「所以你也不要覺得自己吃了虧。」
「你的付出完全是為了你的家人和族人謀福祉。」
我突然恍悟。
原來,青黛女嫁入皇室貴族後,從此地位尊貴,榮享一生,也是個徹頭徹尾的謊言。
榮享一生的隻是青黛女的父兄家人以及族人,與青黛女本人毫無幹系。
那些嫁了青黛女的人家,他們吸食著青黛女的血肉,再將謊言用富足的表象加持,一代一代傳下去。
令族中女孩們深深篤信,隻有額間青黛,才是最幸福的女孩。
如此血淋淋的真相,卻披著華麗美好的外衣,昭然世間,多麼荒唐啊!
我攥緊了拳頭,一瞬不瞬地看著沈徹,腦中思索著脫身之策。
「你們睿王府有權有勢,族中男子應該不會娶不著媳婦吧?」
沈徹皺了皺眉。
「你想說什麼?」
「你們明明可以娶到自己的媳婦,繁衍自己的子嗣,為何要娶青黛女,共用媳婦呢?」
自打進屋後一直沒開口的沈忠禮突然出聲道:
「老大媳婦,這不是你該管的事。」
「你既已收了聘禮,嫁進了睿王府,就該盡你青黛女該盡的責任。」
「良宵苦短,莫耽誤了子嗣繁衍。」
說罷,他看向沈徹。
「你先來,還是我先來?」
沈徹皺了皺眉:「父親,我想單獨與嫂嫂洞房。這樣才能確保她誕下的子嗣是我的。」
沈忠禮不贊同:「青黛女一胎多子,隻與你一人同房,最多隻能誕下兩子。」
「與你我二人同房,便可誕下三到四子。」
「同是一胎,自然是子數越多越好,你切莫糾結這些細枝末節。」
「無論你的還是我的,總歸都是族裡的子嗣。」
聽著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商議著如何玷汙我,我默默拔下頭上的金簪,抵在自己的喉嚨上。
「叫沈凌過來。要洞房,我隻與沈凌洞房。」
沈徹大驚:「嫂嫂,你莫要衝動,快把簪子放下。」
沈忠禮面色陰沉:「你想尋死?你可知你死了之後,會有何後果?」
「首先,你的父母兄弟,所有至親之人,都要給你陪葬。」
「其次,你的族人要賠付我族大筆銀錢,還要另外再嫁一個青黛女過來。」
「第三,你的屍體會送給監牢裡十惡不赦的罪犯,他會與你成親、洞房,並在被砍頭後與你合葬。如此一來,你在陰曹地府會日日受著他的折磨,永世不得超生!」
我看著目光陰狠的沈忠禮,隻覺全身冰冷刺骨。
若是月白沒有死,若是出嫁前我沒有看清父兄的真實面目,隻第一點,我便毫無反抗的餘地。
可是,月白死了啊!
其他人的死活又與我何幹?
至於死後入陰曹地府要受的折磨,難道會比活著被人壓碎筋骨踩碎尊嚴更嚴重?
我手下用力,簪尖刺入了皮膚,血順著脖頸流淌而下。
「我要見沈凌。」
沈徹驚慌失措,欲上前又不敢,隻能抓著手,胡亂喊道:
「嫂嫂,你莫急,我這就去喊兄長,你莫衝動啊,快把簪子放下。」
「方才我父親的話你也聽到了,你死了,於我們來說一點兒損失都沒有,我們還能因此白得一大筆銀錢。」
「可你就不一樣了。」
「你尋死,不但會害得你父母兄弟跟你一起死。」
「就連你自己,死後也不得安生。」
「你這是何苦呢?」
「哪個女人不生孩子?」
「跟誰生不是生,你又何必介懷?」
「我這就去找我兄長。」
說罷,他轉身跑出門去。
我知道沈凌恨我入骨,即便他來了,也不見得會出手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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