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指指河邊讓她自己看。
濃濃脖子上掛了隻小竹簍,在河裡跑來跑去,逮螃蟹逮得不亦樂乎。
景桐舟蹲在陰涼處專心壘石灶,旁邊是雕刻好的模具。
她轉身罵罵咧咧朝樹林裡走去。
我回首給揣手看戲的阿婆一記眼神:「你也別闲著,先跟我把面發了。」
做月餅耗時又耗力,想吃就得有付出。
陳皮幹泡水,大棗洗淨去核留作備用。
把花生、瓜子、核桃逐個剝皮挑揀,混上炒過的黑白芝麻倒入石臼,碾磨出香味。
紅豆上鍋蒸至糊狀,用麥芽糖漿和豬油小火炒制,待放溫後加入陳皮粒攪拌成團。
面劑子要先松弛過再擀,塞上餡料後倒進模具,壓出好看的形狀送進石灶。
中途還需取出一次,給烘烤定型的月餅刷上蛋液。
這一通步驟操作下來,已是月上西山。
萬籟俱寂。
阿婆身體熬不住,景桐舟送她回村。
濃濃趴在桌上睡大覺,巫師妹嫌板凳睡不安寧,打著呵欠搖搖晃晃回了劍宗。
我絲毫不覺得困頓,反而精神奕奕,忙到後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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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桐舟回來後,很快幫我把兩種月餅分裝完。
他看我依舊興致高漲,問我想不想去仙山看日出。
我答應了。
我手提燈籠和月餅,他背起濃濃,一前一後邁上石階。
13
群峰間松林沙沙作響,偶爾也有朗風入懷。
我們涉過重重雲海,來到他平時練劍的地方。
此地名為澗,實則崇山飛瀑,連接著月下廣闊無垠的湖泊。
金風乍起,白露未零。
星鬥交輝,水天一色。
剎那間,夜攀頂峰的疲憊被一掃而空。
我不由得放輕呼吸。
停駐腳振衣引望,明月滿空谷,倫海鬱蒼茫。
我發自內心地感嘆:「怪不得世人皆想做神仙。」
隻仰視天漢如白練萬丈,橫亙南北,便自覺豁然開朗,天地廣闊,任我飛揚。
景桐舟用袖子拂去石凳上不存在的灰,邀我共坐。
「衝袖姑娘,其實你豁達通透,很適合修煉。」
我就知道他有話說。
我低頭戳戳濃濃微涼的小臉,提醒他別忘記,世間並非隻有一種道。
你修的是劍,巫師妹修器,武姑娘則是修心。
「那你呢?你修的又是什麼?」
他連聲追問,罕見流露出兩分少年脾性。
我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
他轉眼換個問法:「你修成了嗎?」
這下,我毫不猶豫地點頭。
許多年前我路過某個小村莊,突然頓悟。
悟道死生如旦暮,信知萬象一毛輕。
眼前的世界從來並非真實,萬物生靈不過滾滾紅塵當中的一粒砂。
既沒有眼前路,也沒有身後身。
凡事的意義隻在當下。
我不確定這番話他是否能聽懂。
畢竟修真者奉行日月神明,蒼生晝寢,他們萬事求「真」。
我沉默,景桐舟也無話。
索性並肩聆聽耳畔風搖露墜,遙望一片水光。
天色漸明,欻然而逝。
瞬息間,一輪琥珀金丸衝破湖面琉璃鏡,陰陽交錯,天水兩合,好似瑞煙籠紅玉。
萬縷光馳如走赤蛇,十州焰吐若火龍駕轅,萬物共同構築出一種瑰麗巍峨的壯觀景象。
我看得如痴如醉。
半晌才發覺,我倆中間不知何時冒出一顆毛茸茸的腦袋。
景桐舟默默去拎她後頸,沒拎動,無奈作罷。
下山路上,他依舊勸我向道。
「數年前我辭別蕩氣宗,歸途誤闖入一座荒山。
「有棵百齡老樹被雷擊倒,軀幹頹萎,周身文字卻依稀可辨。
「上寫『人道無久盈』。」
意為世事如月分圓缺,不可能長久美滿。
「衝袖姑娘,」他反復斟酌用詞,「你是凡人,壽數短暫;再怎麼無欲無求,終有垂垂老矣的一天。
「你當真不懼怕死亡嗎?」
不如登我仙門,早日修得大乘圓滿。
我頭也不回說考慮考慮。
14
月餅一經推出,大受歡迎。
陳皮豆沙餡綿密清甜,花生五仁餡內料豐富,唇齒留香。
搭配上肥美的蟹黃與小酒,一下成為鎮上時興的吃法。
我有心再做些蛋黃和火腿月餅,奈何工藝復雜,成本也高昂,想想還是放棄。
阿婆分到四粒月餅,卻半口沒舍得吃。
全數帶回家交給兒子,由他吃一半,另一半拿去給夫子做人情。
我冷眼瞧她眼饞的模樣,半點不心軟。
她抹把嘴哼唧唧轉頭,說來年家裡就能出個童生。
我懶得接話,支起下巴看路人行色匆忙。
有道是境寂塵囂遠,地偏歲月長。
眼下日子過得散漫,但不乏有趣。
景桐舟每月雷打不動下山兩次,走時必定要拎些生餛飩回去。
濃濃聽話不挑食,給什麼吃什麼。
且每次吃得幹幹淨淨。
巫師妹嗜甜又嗜辣,凡食物到她手裡,要麼蘸糖,要麼先蒯兩勺辣醬拌一拌。
況且她來就來,非要鬼鬼祟祟跟在景師兄身後,被揪出來訓斥就假裝哭狀,但絕不改正。
她次次捧碗坐到少年對面,吃一口眼睛一亮:「好吃!」
下一秒瞅見師兄淡漠的臉,眼底重新蓄滿淚水。
「嗚嗚嗚。」
然後再吃一口:「哇,這是什麼餡兒!」
如此循環往復,我幹脆不再給她碗裡額外放鹽。
她還嘴硬,明明什麼都吃得下,非要我變著法給她張羅。
光餛飩就分幹拌、白灼、紅油等好幾種口味,時不時還要來碗餛飩面。
我讓她高抬貴手別折騰我,喜歡誰就去找誰。
濃濃從夢中醒來,撓撓布滿紅印的臉蛋兒。
「喜歡、是誰?」
巫師妹耳垂通紅,快速瞥一眼某人:「喜歡不是誰,是我一見到他就笑。」
景桐舟掰開竹筷,仔細刮去上面的小毛刺,說喜歡好比看到日落。
看見太陽落山,自然聯想到明天太陽還會升起,又可以見到她。
便由衷感到開心。
說完把筷子遞給我。
「沒錯,喜歡就是抱有期盼。」
我頂著殺人般的目光,把紅薯剝皮插在筷子上喂濃濃吃。
然後在少年逐漸明亮的神色中繼續說下去:「像我每天都期盼巫師妹和景師兄來給我送金葉子。」
他低微嘆息,將一枚金葉子推至我跟前。
巫師妹恨恨咬一大口肉夾馍,被肉汁燙得面目猙獰。
我哭笑不得:「你有事?」
「可惡的女人,我絕不告訴你真相!」
我松口氣:「那可太謝謝你了。」
她反而哭得更大聲。
我捉摸不透,趕緊承諾這頓免費。
看情形,還以為遲早得再賠一張油布。
不料有天蒙蒙亮,她步履輕快地下山,肩上挑隻小包裹跟我提告辭。
我問因為景師兄還是因為我。
她反問:「有什麼區別?」
這幾年小攤有口皆碑,我不允許任何自身原因導致少賺一枚金葉子。
巫師妹仰天叉腰,嘲笑我也會有煩惱。
小姑娘發尾綁滿金銀絲線,浮光上下,煞是靈動。
她說把我這兒的口味吃了個遍,想開了。
連山腳下的餛飩都這麼好吃,天大地大,還有多少好滋味在等待她去品嘗。
幹嘛追著一個不會回頭的男人跑。
她揮揮手去雲遊四海了。
以前經常做這個動作的人是我。
街角孩童嬉鬧著跑過,我在原地後知後覺,巫師妹並非心血來潮,她蓄謀已久。
可惜沒能提前給她包些小餛飩。
又一個細雨清塵的春天,隔壁炊餅阿婆遲遲沒有出現。
她病了。
且病得很重。
15
我多方打聽,終於找到她所居住的小屋。
四面石塊跟稻草堆砌成的土坯牆,安生縮在瓦院一角,構築成所謂遮風擋雨的家。
外頭搖搖欲墜,內裡隻夠容納一張窄小的床。
整間房子除了門,僅有塊巴掌大小,用來採光的小洞。
哪怕在白天,屋裡也黑黢黢的。
難怪她眼神不好,總湊近了跟人說話。
阿婆裹著被子,不時從床上佝偻起身體,撕心裂肺地猛咳。
床腿跟著一陣吱呀呀晃。
餿臭、腐爛,各種難聞氣味兒夾雜在一起,從被子底下發散出來。
屋裡很冷,地上躺著一隻熄了很久的炭盆。
她倒在床頭緩了許久,才眯起那雙渾濁的眸子,勉強分辨出我。
「小掌櫃來啦。」
說話間已是氣喘籲籲。
短短幾天,她徹底老得不成樣子。
我捉起她的手,簡直皮包骨頭,冷得跟冰塊似的。
大夫說她勞作過度,加上風寒久侵,無力回天。
她「嗬嗬」大口喘著粗氣,眼睛死死瞪著牆上小洞,似乎想從那裡看到什麼,抑或見到某個人。
自我踏進小院起,隔壁背誦詩文的聲音就不曾停歇。
從「十日胎恩重,三生報答輕」,到「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我默不作聲打開木盒,裡面裝著餛飩全家福。
她有段時日滴水未進,灰黃凹陷的兩頰因著久違的飯香,迸發出一抹奇異的光彩。
我一口口喂她,再三叮囑細嚼慢咽。
阿婆充耳不聞,最後幹脆奪過盒子往肚裡倒了個幹淨。
她狼吞虎咽地喝光最後一口湯,倚在破敗床頭,忽然老淚縱橫。
「原來——
「小餛飩這麼好吃啊。」
簡短一句,仿佛用盡了這一生的力氣。
那雙淚眼裡或不舍,或不甘,或釋然。
我無從知曉,驟然別過臉去。
春風輕叩柴門。
在男兒一聲高過一聲的誦念中,阿婆緩緩閉上眼睛。
16
光陰過隙,日月奔輪。
眨眼春去秋來,我不知不覺愛上了發呆。
我慢慢發覺這天地間的規律很有趣。
比如武夜雪。
她乘水而來,又架水而去,像午夜誕下的一滴露水,在日出降臨之前,悄然消失在尋龍鎮朦朦朧朧的春雨中。
每個見過她的人都再未提及她的名字。
包括我。
我總以為再也不會見到她。
又比如巫師妹。
她動若脫兔,愛憎分明。
風風火火出現,又風風火火出走。
如同穿雲而過的驚雷,攪得滿宗上下地覆天翻。
景桐舟給濃濃擦幹淨嘴角:「那我呢?」
我甚至無須思考,循著他求知的目光抬頭。
武姑娘是水,小師妹是驚雷。
景師兄是頭頂亙古不變的星光。
離離星辰,骨血與山川並壽。
終其一生指引正道,護佑蒼生。
尋龍鎮百年民聲,正因一把逐星劍而安寧。
他淺淺抿唇,似乎並不為這些話感到高興。
這九年裡他連躍數階,一舉突破築基八層,離結丹更近一步。
我也反復告知他最終答案。
縱使修成千歲翁,亦是萬古一瞬中。
我從不害怕別離。
他不等聽完便落荒而逃。
我凝視那道褪去年少仍然青澀的背影,將剩下話語悉數吞回肚裡。
我從不害怕別離,因為人生何處不相逢。
17
一簾紅雨桃花謝,十裡清陰柳影斜。
我接到巫師妹飛音傳訊,說天底下出了個人皇,總率列國,要來仙山舉行封禪大典。
這是靈氣復蘇千百年來,人間第一個接受封禪的皇帝。
可謂仙山遍雨,河潤千裡者也。
三界靈修無不趕來拜賀。
巫師妹日夜兼程,趕在大部隊之前抵達尋龍鎮。
她長高了,皮膚經過長年日曬雨淋,被風沙磨礪出粗獷卻充滿力量的暗色。
好在性格方面沒什麼變化,依舊一言不合就拔劍,好懸見面就把我的油布傘劈成兩半。
她身後跟著個清瘦少年,容貌昳麗如山鬼,除了吃飯睡覺之外不理睬任何人,隻一心一意把玩她發尾的金銀絲線。
巫師妹聽聞阿婆兒子至今沒考上秀才,直接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他做了十年童生沒半分長進,失去收入來源後連衣服都買不起,隻能劈掉炊餅車當柴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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