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芊提醒我。

我轉頭，果然沒再看見贏允。

我摩挲著酒杯，琢磨著時間差不多了。

很快，一個宮人慌裡慌張地朝著聖位跑去。

也不知皇帝聽見了什麼，臉色突變。

他按捺住怒火，讓宮人帶路離開。

皇上、長公主和贏允三人的離去並沒有引起大家的注意。

等到宮宴結束，眾人也是開開心心地告辭離開。

全然不知如今宮中正在發生著一樁驚天動地的宮廷秘諱。

31

我和芊芊結伴離開。

「你不等允世子一起？」

芊芊問。

「他今晚，應當不會出宮了。」

這樁秘諱本就是為贏允準備的。

他如今，自顧不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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芊芊對我的行為不置可否。

「你倒是一點沒變。」

她和我在宮門口告別。

上馬車前，我轉頭看了一眼身後沉默莊嚴的皇宮。

贏允，你我之間，也就到這裡了。

「阿瑩。」

「……」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我背後湧起一陣雞皮疙瘩。

我猛然回頭。

贏允掀開車簾，淺笑望我。

「該回府了，上車。」

他朝我伸出手。

怎麼會！他這個時候不是應該……

「阿瑩在等什麼？」

見我久久不動。

贏允笑問，漆黑的眼眸仿佛古潭深井一般令人捉摸不透。

我心緒震動。

可面對贏允，此刻也隻能故作冷靜上了馬車。

可一上馬車，剛剛贏允還堅挺的身姿立刻便倒在了我身上。

「贏……」

「噓，別說話，讓馬夫快些走。」

話說完，贏允頭一歪，就暈了過去。

32

第二天，一輛馬車從宮門出發，直奔城外青城寺。

「昨日宮宴，有侍衛對長公主欲行不軌，被皇上發現了。那侍衛被賜了凌遲之刑，知情的宮人一律杖殺。

「長公主被送往宮外青城寺。」

芊芊來世子府看我，順便為我帶來了消息。

我扶額撐在椅上，抿著唇久久不語。

芊芊嘆氣，將手覆在我的手背。

「聽說昨天允世子和你一起回的，你們……」

「阿瑩。」

芊芊的話被打斷。

贏允站在長廊下，蒼白的臉露出笑。

芊芊咽下要說的話，起身朝著贏允行了個禮。

「允世子。」

「陳小姐。」

「聽聞世子舊疾復發，我從漠北帶了些補品藥材，待會讓人送上。」

「多謝。」

贏允面色清冷地應答。

他說完話，視線便落在了我的身上。

他的眸光清淺柔和，卻又好像蘊藏了些什麼。

又似有話要對我說，但最終隻是嗫嚅了一下唇。

我和贏允之間的氣氛怪怪的。

芊芊唯恐波及，連忙告辭。

33

贏允的病久不見好。

已經是夏日的天氣，他在風口多站一會，就得咳嗽。

「世子，青城寺又送信過來了。」

下人又將一封信件遞到了贏允的面前。

長公主被送往青城寺修行已經一個月了。

這一個月，她往世子府送了七八封信。

贏允看都沒看，直接讓人燒了。

如今，信又來了。

贏允讓人照舊，轉身離開。

我喊住去毀信的下人。

「給我吧。」

贏允不去見，我去見。

……

再見長公主，她依舊一襲白色衣裙，柔弱纖美。

隻不過，不似從前她看我時眼底似有若無的笑意。

剩下的隻是憤恨和不甘。

「怎麼是你？贏允呢？」

「他不想來見你，你送的信，都被他燒了。」

我放下手中的東西，好心告訴長公主。

她不相信，還非得說是我扣下了她的信。

愛信不信，反正我今天就是來扎她心窩子的。

「他不願見你，可見恨慘了你，你們之間的情分，也就到這裡了。」

我微笑地看向長公主。

長公主滿腔憤恨地看著我。

「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你將計就計，就這樣看著贏允中我的圈套，然後讓贏允對我恨之入骨？！」

那天晚上的事情要是成了。

贏允隻能娶長公主。

可隨之延伸出來的各種流言蜚語，足以將當事人擊垮。

無媒苟合，就算是世子和公主，也不得不受天下人的指責。

要是沒成，長公主計謀敗露。

事情就算能壓下去，贏允和她也會生出嫌隙。

一箭雙雕，好計謀。

34

長公主目眦盡裂，罵我賤人。

明明是她想出來的險招，如今還怪到我的身上。

「沈瑩！你不就是想要報復我之前搶走贏允嗎？！」

「錯了，我根本不怪你這個。」

相反，我還要感謝她。

長公主死死地盯著我，妄圖從我眼中看出一絲說謊的跡象。

「怎麼可能，我搶走了你的心愛之人，你怎麼可能不恨我？！」

她說道。

以為我在故作堅強。

但是我目光平靜冷漠，坦蕩無畏。

既無對她的恨意，也無對贏允的情意。

長公主迅速反應過來。

「你……不喜歡贏允。」

答對了。

我確實，不怎麼喜歡贏允。

35

十四歲那年，我隨父親進京，此後一直留在京城。

說好聽一點，我是因為父親的軍功順帶得到了皇帝的獎賞。

說不好一點，是皇帝怕父親功高蓋主，將我扣在京城為質。

新帝登基那年朝局不穩。

為了迅速籠絡控制鎮守邊疆的各方大軍。

隻能想出這麼個辦法。

我從小在漠北長大，父母親膝下隻有我一個女兒。

因此聖旨一下，即便是再不舍，也難違皇命。

「那京城哪比得上漠北，到處都是規矩。阿瑩自由散漫慣了，讓她回京，不就相當於折了她的翅膀嗎？！」

母親摟著我對燈垂淚。

「再說阿瑩馬上及笄，進了京，萬一被皇上指個侯爵公子，那我不是一輩子都見不到她了？」

父親雖沉默不語。

可從他凝重的面容也能看出對我的關懷擔憂。

「這有什麼？大不了，我嫁給短命鬼當夫君就行了。」

我國有習俗。

夫君死後，妻子可自行改嫁或者回娘家終老。

於是……在回京之前。

我便已經想好了自己的後路。

在路上的兩個多月，我讓父親將京中適齡子弟消息全部收集了起來。

從這些人中慢慢挑選。

經過各種斟酌選拔。

我把目光鎖定在了贏允的身上。

侯府世子，體弱多病，娘胎帶疾。

國醫都斷言他活不過二十四歲。

這不是天選之人是什麼？

所謂的踏青宴，不過是為我要嫁他做一個鋪墊而已。

在我的計劃中，我假裝對贏允情深義重。

等贏允死後我放出終身不嫁守寡的話。

皇帝看在贏允曾是他小時候太子伴讀的分上，定會好好對待他的遺孀。

到時候我順勢向皇帝請命回娘家漠北，便完成了我此行計劃的全部。

沒想到，中途冒出了一個長公主。

我本來打算無視她繼續耗死贏允。

沒想到長公主出了各種幺蛾子，要搶贏允。

好啊，要是和離了，我都不用等贏允死了再回漠北了。

我一步一步縱容長公主的行為，和贏允提出和離。

沒想到贏允不肯，我隻能繼續去激怒長公主。

那天宮宴上對長公主說的話其實都是我瞎編的。

長公主生來尊貴，被人捧著，從來沒有得不到的東西。

被我這麼一激，兵行險著想要給贏允下藥。

其實我都知道。

我靜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

想著要是成了，長公主肯定不甘為妾，那我就立馬「傷心欲絕」提出和離，回漠北。

要是沒成，那就隻能繼續熬死贏允，再回漠北。

隔岸觀火，一箭雙雕。

我才是這場棋局的贏者。

36

長公主沒想到我嫁給贏允竟然一心盼著他死。

她對我的恨意又上升了幾分。

「阿允對你這麼好，原來你竟然是利用他的！」

她控訴我。

我不僅蛇蠍，還負心。

對此，我不屑一顧。

贏允確實對我好。

可對我好的人又不止他一個。

情愛哪有親情自由重要？

漠北的百姓、我的爹娘，還有我的好友，個個都對我好。

我是翱翔在漠北的鷹，不是困在京城樊籠裡的貴婦鳥。

而且，是贏允負我在先。

他配不上我！！！

而長公主……

「你食百姓之祿，至高無上，卻隻囿於情愛。」

比不過我，也不比不過漠北黃沙飛揚的戰場上，巾幗不讓須眉的女兵。

「殿下，你擔不起一國公主之名。」

我既然不喜歡贏允。

自然也不會將長公主看作對手。

長公主面色蒼白，頹然落座於地。

看她蒼白慘淡的模樣，是我給她的致命一擊。

我才不是天真爛漫不諳世事的富貴千金。

我生於沙場，在戰火紛飛中長大。

父輩叔伯世代鎮守疆場。

兵法計謀我早就牢記於心，運用自如。

這些上不了臺面的陰謀詭計，能奈我何？

我冷笑一聲輕蔑離去。

可一轉身，身影步伐皆止。

拱門處，贏允颀長的身影清瘦，瑩潤如玉的臉龐血色微失。

也不知他聽了多少，眼圈泛著極重的紅望著我。

37

我隻是頓了一會，很快便反應過來。

本以為贏允會和我說一些什麼。

可回城的馬車上，他隻是淺垂著眸，一言不發。

失了血色的唇緊抿成一條線，整個人像是個沒有情緒的木偶。

回府後，贏允便病倒了。

那日他雖然避開了長公主的陰謀，可藥物入口，正好和他的頑疾相克。

加上今天這一遭。

贏允的病可謂來勢洶洶。

這下坐在床邊上的換成我了。

贏允醒了看見我，漆黑沉沉的眸光定定地落在我身上。

我讓他喝藥，他不喝。

不喝也行, 不喝死得快。

我把藥放在了一邊, 起身要走。

畢竟真相拆穿，都到這種地步了, 也沒必要裝模作樣。

沒想到贏允拉住了我的衣袖。

「阿瑩，你不是說，要護我一輩子嗎？」

我沒說，那是贏允自己說的。

再說, 他的一輩子也沒多長。

我沉默不發一言。

贏允卻漸漸紅了眼眶, 眼底有澤光隱現。

「你每年春日都會為我祈福。」

那是我去贖罪, 畢竟盼著自己夫君早點死也不合適。

贏允拉著我衣袖的手力道漸松。

他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阿瑩，這三年來，你可曾對我有過一點歡喜？」

「沒有。」

煩不煩, 總問問問。

我皺了皺眉頭。

贏允徹底松手了。

他低頭垂落通紅泛淚的眼睫，錦被上被水漬暈染。

我和贏允終究是和離了。

他籤了和離書，並用年少情誼向皇帝求了送我回漠北的詔書。

借口用的是自己頑疾是好不了了，就不耽誤我了。

離開那日, 隨我從漠北陪嫁到京城的丫環護衛們興高採烈地搬著東西。

我握著帶來的長槍上馬。

贏允站在裡屋的長廊上靜靜地望著。

漆黑的眼底有化不開的落寞哀傷。

我抿了抿唇，忽然想起了什麼。

「贏允。」

見我去而復返。

贏允眼底倏然亮起光。

「阿瑩……」

他話音未落，我手中的長槍已經刺穿了他的胸膛。

「……」

槍尖入肉的聲音清晰刺耳。

贏允臉色瞬間慘白。

「那日你因長公主賜我一刀, 如今我還你一槍。從今以後, 我們不虧不欠了。」

我利落收槍, 擲地有聲。

贏允箭術高超, 當初長公主中箭汙蔑於我時，他定然一眼就能看出射中的傷口和自己插入的傷口有何區別。

可他還是為了長公主向我出刀。

贏允, 那時我便想。

你我之間, 徹底完了。

在贏允驚痛落淚的眸光中，我握緊韁繩縱馬離開。

38

我終於回到了漠北。

父母帶著家中親人在城門處等候，百姓因我的回歸而歡呼。

回到漠北一年後，我隨父親徵戰沙場，打了好幾場勝仗。

父親膝下無子, 隻有我一個女兒。

可我繼承了他的謀略與勇敢, 也成了人人稱頌贊揚的小將軍。

同年十月, 邊國部落求娶我國公主，換取邊境百年安寧。

長公主長瑤出使和親。

十二月, 留守京城的芊芊為我傳來故人消息。

她被選入宮中為妃, 囿於宮牆。

侯府世子贏允舊疾反復，纏綿病榻不起。

國醫診斷，回天乏術。

39

襯得他微白的臉都有了些血色，整個人如春光般和煦。

「（我」草野覆蓋黃沙。

驛站快馬傳遞消息。

是曾經跟在贏允身邊的一個侍衛。

歷經三十二個日夜抵達漠北後, 他遞給了我一個白色瓷瓶和一封信。

「這是世子的遺書和骨灰, 他說……想陪伴您, 看一看您守護的地方。」

他到底沒活過二十四歲。

漠北料峭的春寒吹過，那一刻，我竟說不出什麼感受。

「謝了。」

我沒為難那個侍衛。

接過他手中的瓷瓶遞給一旁的小將。

「將軍, 這瓶子裡的東西……」

「找個迎風的地方, 揚了吧。」

「啊？」

他不是想看看我守護的地方嗎？

這樣能看得更多。

至於那封信，我隨手將它丟在了營帳中的火堆裡。

遠處士兵操練的聲音傳來，意氣風發, 英勇無畏。

他們世代鎮守邊疆，守護一方百姓安寧。

我的使命，隻在這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