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當然是珍惜當下了。」
他咧嘴一笑,臉上的疤都生動起來:「快些辦正事吧。」
我被冷不丁一把抱起,他伸手把床上那些硌人的物什都掀到地上,雲和雨便從天上落下來,旖旎激烈地砸在我的各處,一夜良宵,如夢似幻。
隔日敬茶,婆母笑靨如花地把一盤鑰匙捧給我:
「自從確兒登了高,這人情和賬目我真是看一眼都瞎,這個給你,這個也給你,都給你!」
交完鑰匙,她見我倆還在慢吞吞吃茶,大手一揮:
「別守著這些舊規矩了,以後都不用來了,你們倆沒大事也不必過來尋我,過好自個兒日子就成。」
說罷便風風火火地站起來邁出門去,一邊走一邊拿了銀子給身邊的丫鬟:
「小紅你幫我去街上換點碎銀子,我約了人博戲!」
……
我捧著那盤鑰匙還在愣神,沈之確跟我說了句什麼我沒聽見,便下意識對著他笑了笑。
他站起身,扯著我的耳朵往耳朵眼裡瞅,我好奇:
「怎的了?」
「我想把裡頭的蛐蛐兒抓出來訓一訓。」
我被逗笑,他扯住我的兩頰揉一揉:
「這才叫笑,以後不想笑便不要笑,聽不見要告訴我,我來收拾那些蛐蛐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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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後的日子快活,各種意義上的快活。
我被這快活解放了天性,慢慢竟有了些少時跳脫的樣子。
沈之確身居高位,借著他新婚的由頭送禮攀關系的人把門檻都踩爛,送他自然是不收的,那些人便把目標轉向了我。
夫人們借著結交來作客,稀稀拉拉地坐了一桌子,個個心懷鬼胎,嘰嘰喳喳的奉承話說完,我的耳朵便已堵上了,可如今我笑都懶得笑,隻稍稍留著體面陪著吃茶。
實在無聊透頂,不知如何脫身,正好沈之確回來了,他大約是最近又追人追到了勾欄,滿身的酒氣脂粉,我霍一下起身,揪著他的耳朵便罵開了:
「又出去鬼混!這日子你還想不想過了!」
沈之確一邊喊著「疼疼疼」,一邊抱拳給夫人們致歉:
「怠慢各位了,隻今日我與內子有些私事,就恕不遠送了。」
夫人們紛紛起身,臉上都是驚異,如同得了什麼天大的秘辛:
這位「玉面羅剎」竟是個怕老婆的耙耳朵!也隻有這隻母老虎能鎮住他了。
12
「邕王薨了。」
沈之確正自後捏著我的手教我化錦衣衛的暗語。
那日我收拾書房,偶見了他的信件,今日問他,他便非要教我。
「王爺身子康健,怎的如此猝然?」
他搖搖頭:「太醫驗出是毒,他用了許多世子煉的丹,丹藥裡有毒。」
「那如今邕王死了,世子有罪,這爵位豈不是……」
他倏然貼近了我的耳朵,跟著附和:「老天真是無眼。」
我被他的面具冰得一激靈,推開他的臉:
「我現在耳朵好了,不必貼著我講話。」
這些日子心情甚好,連耳疾都很識相,一次都未發作過。
他反手把面具解開放在桌上,又湊上來咬著我的耳尖喃喃:
「我不信,我要親自驗一驗。」
13
因陳清樾出門辦案月餘未歸,婆母似出了籠的飛鳥,日日沉迷博戲不可自拔,前日是骰子,昨日是紙牌,今日是馬吊,她的老姐妹鬧了肚子,便火急火燎地使了小紅回來喚我去湊腳。
小紅說那瓦子近得很,穿幾條巷子便到了,於是我隻戴上幕笠便隨她出了門,剛走進巷子,就被一條手帕捂住了口鼻,我逐漸失去了意識。
我是被水潑醒的,潑我的人是陳清樾,他不復翩翩模樣,整個人形容潦草,還斷了一臂。
見我醒轉,他桀桀笑起來:「醒了?醒了便聽我說說話吧。」
沈之確辦的是邕王的案子,他順藤摸瓜查到了陳清樾身上,每次世子煉出的藥,都是交由來看望兄長的陳清樾帶回去的。
世子煉的丹藥不僅給了邕王,自己也用,但是太醫驗過,他自己並未中毒。
那致邕王暴斃的有毒丹藥便隻能來自陳清樾。
搜集了確鑿的證據,沈之確帶人去抓,結果讓他跑了,但留了他一臂。
「我反正是個廢人了,跑了也是無用,但我不能放過那個姓沈的!」
「這城裡不是在傳他待你如珍似寶嗎?我便看看,他能不能為你舍命!」
說罷他又露出了痛苦神情,髒汙的手撫上我的臉,聲如魑魅:
「照螢,這都怨你,你怎麼能嫁給別人?」
「我休你隻是權宜之計,我需要往上爬啊,我不能倒,這樣父親才能看到我,可父親眼裡從來都沒有我,隻有那個廢物,那就別怪不得我了。」
「可因為那個姓沈的!我多年的苦心孤詣就這麼付了流水!他還搶走了你!我要殺了他!」
見我無動於衷,他一把抱住我:
「照螢,你聽不見也沒關系,我知你與他都是演的,我不會傷害你,等我解決掉那個礙事的,我們便能好好在一起了。」
陳清樾往錦衣衛司送了信,言明讓沈之確孤身來換我,他買了不少殺手,這幾日又帶著我騰挪了不少地方,十分狡猾。
交換那日,等了大半個時辰除了幾聲鳥叫,連個人影都沒有。
陳清樾大怒:「姓沈的果然是個貪生怕死的小人!」
他疾步走向我:「照螢你看到了吧,隻有我是真心實意對你的,隻要你一句話,我便不報仇了,帶你遠走高飛再也不回來。」
我忽而粲然一笑,他大喜,但他很快意識到我不是對他笑,而是對著他身後拿著刀風馳電掣而來的沈之確。
埋伏好的錦衣衛似天羅地網,不過幾息便收拾幹淨。
刀自陳清樾身後貫穿出來,他叭叭的嘴終於閉上,裝了幾日聾子的我終於能真正安靜一會。
他與旁人商議計劃之時從不避我,旁人提醒,他便輕蔑笑笑,指著耳朵:
「她聽不見的,聾得很。」
導致我被迫聽到了他的全盤計劃,並在他帶著我騰挪的時候用暗語畫在了牆上,今日聽到鳥叫,我便知妥了。
沈之確心疼地把我攬在懷裡:「是我連累你了,我的照螢真聰明。」
我有些得意:「全靠我的小耳朵!」
回了府,幾日幾夜未怎麼合眼的婆母抱著我哭得死去活來:
「我再也不打馬吊了!」
她邊喊眼睛邊往沈之確那頭覷,見他未有表示,隻得咬牙切齒接著道:
「我再也不去博戲了!」
沈之確開懷,趁婆母不注意貼著我的耳朵竊竊:「小耳朵又立功啦!」
-完-
番外·沈之確
娘懷上我的那個秋天,考了數年的爹終於登了科,得了人生三大喜事之一的他邊說著「夫復何求」邊想著好事成雙,借著娘身子重的由頭接連抬了三房妾。
娘早早地死了心,隻一心拉扯我長大,隻是主母難為,底下的小娘們接二連三挑釁,娘性子強硬又是個直腸子,每每被那些彎彎繞繞欺侮,在爹面前也裝不出柔弱可欺,次次都著道,還惹了爹的嫌惡。
等到我懂事的時候,外頭提到我謝家,都會說一句「綠肥紅瘦,寵妾滅妻。」
我從小便愛舞槍弄棒,不喜文墨之事,爹向來自詡斯文清流,故而我雖是嫡子,但遠不如熟讀詩書的弟弟們得他的青睞。
七歲時,我練刀時不小心劃傷了三弟的臉,還好我收力及時,隻略略劃破了油皮,養一養應是沒有大礙。
小娘卻不依,硬是扯著我要去尋爹要個公道。
爹不問緣由伸手便給了我兩個耳光:
「胸無點墨,成天就知道欺負弱小,你那個娘都把你慣成什麼樣了!」
他怒極,說著便要拿著家法去尋母親。
我求他:「都是孩兒的錯,孩兒想辦法補償三弟,求爹寬恕母親。」
「你三弟的臉都破相了,你如何補償?!」
我心下一橫,反手抄刀往臉上便是一劃,這一刀我沒收力氣,血流了滿臉。
娘在這時進了門,拿起燭臺一下一個,爹和小娘的腦袋便都破了,血流得不比我少。
爹捂著頭指著我娘氣得說不出話來,娘撥開他的手:
「謝文,寵妾滅妻的名聲不好聽,我們給各自一個體面,和離吧。」
娘要求帶我一起走,爹開始並不同意,後來要了娘的嫁妝事情便談成了。
離開謝府後,給娘說親的不少,但都因她帶了一個破了相的半大兒子不了了之,於是她自立了女戶,我也改了名姓,隨她姓沈。
遇到照螢的時候,是我第一次跟著師父進宮面聖,師父怕我的殘相冒犯聖上,於是給我定做了一個面具。
師父被聖上留在殿裡說話,我無事可做便四處闲逛,那面具初次帶,有些硌人,我見四處無人,便脫下來拿在手裡。
逛到湖邊,我躺在樹後小憩,時不時便有女子說話的聲音傳過來。
我揪起頭瞧了瞧,是個與我年紀相仿的姑娘在自言自語。
她似是在跟花草聊天,春日裡草長鶯飛,萬物復蘇,襯得她像個精靈。
我痴痴看了半晌,待回過神來她已踩到了駁岸邊。
「小心!」我大喝一聲,她卻並未聽到,還退後一腳便撲通一聲跌進了湖裡。
我站起身飛奔過去,發現她果然不識水性,便一頭扎進水裡救她。
她生得嬌小,我未費什麼力氣便把她救上了岸,她睜了眼我才發覺面具未戴在臉上, 慌忙轉身便想走, 卻聽她問:「你是誰?」
我撿起面具答了名姓, 看到遠處的侍衛過來, 以免節外生枝, 我又藏回了樹後。
再聽到她的消息, 便是她成親。
那日十裡紅妝,她的郎君騎著高頭大馬,生得玉面芝蘭, 我埋起了自己心底那點妄想, 我這媸人, 當然配她不起。
我和陳清樾算是青梅竹馬。
「-要」她好像過得不好。
待她走後,我也跪了過去, 不知她拜的是誰, 我便一個一個地磕了頭:
「願她平安喜樂, 諸事勝意。」
再次相見,我未想到會是在勾欄裡, 那時我被常貴派的人監視,為了演的真切,我喝了不少,第一眼並未認出她, 隻覺得是什麼圈套。
待走近了我才驚覺是她,壓著聲音問了一句:「你怎麼在這?」
她並未答我, 隻指了指耳朵,我才知她聽不見。
救她出來後, 我查了查, 才知她這些年的日子過得十分苦。
她未醒時,我央了娘:「我想娶她。」
那日下了衙我在門口遊蕩半晌,不知回去該如何跟她開口, 等打好腹稿進府,已經是一派喜慶,娘不愧是娘。
我使人搬空了庫房,連娘的妝奁都未放過, 好不容易等到第二日,我徑直帶著人敲開了池府的門。
未料到是她親自接待我,原本滑溜的口條打了死結, 隻好喝了一肚子水。
她沒了依靠, 未免婚前有什麼變故, 我放了一隊暗哨護她。
她去華清觀那日我遠遠墜著,想著等她拜完,我也去還個願。
結果竟有了別的發現, 陳清樾根本就不會水,如何救的她?
我問了銀杏,她隻落過那一次水,而且她失憶了。
我用了一息便想明白了。
我不是什麼君子, 立馬使人把陳清樾揍了幾頓消氣。
隨即又有些忐忑,萬一銀杏不得力,我該如何不經意地讓照螢想起來呢?
要是誰能給我出出主意就好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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