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被假千金奪走丈夫與家人的愛後,我心灰意冷,死遁去鄰國。
換了身份,結婚生子。
直到那日我的眼線找到我。
「相國大人得知小姐還活著,已經攜全家趕來。
「攝政王也帶著你們的兒子在路上。
「聽說這些年他們過得很不好。」
過得不好嗎?
可是我過得很好。
1
九尾找到我的時候,我正在給小菜園澆水。
其實我一早就在寨子外見到她,她獨自徘徊不前,一臉為難。
畢竟當年我假死前留下的最後心願便是:
「我不想再見到京城的任何人。」
包括她。
她白著一張臉,站在門口:「小姐……
「奴婢本不該再來打擾小姐,可有一件事不得不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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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政王半年前突然發瘋開棺要見你,發現裡面沒有你的屍骨,滿天下找你。
「他已經知道你在南楚,正帶著小少爺在路上,小少爺一直哭喊著要見娘親。
「相國大人得知此事,也攜了全家趕來。
「你要見他們嗎?」
算算腳程,他們與九尾應該不差兩日。
2
原本以為在大梁京都的記憶已經煙消雲散。
可當再次聽到他們的名字時,還是感到刺骨剜心的痛。
我原本叫梁婉音,是大炎相國梁程幺女。
在我上面有三個哥哥,自小我便是家中掌上明珠。
六歲那年,一老道說我命格不祥,需在道觀養到及笄。
起先相府時常派人來探望,直到八歲後便沒再來過。
也是在我八歲那年,思女成疾的阿娘收養了一位孤女,將對我的愛全部給了她。
她叫梁珍珍,意為珍寶中的珍寶。
梁珍珍及笄那年,老皇帝要大辦選秀,她也在列。
梁珍珍不願入宮,梁家人才想起來我這個早已過了及笄之年的女兒。
我被接回家為入宮作準備,可還不等我去選秀,老皇帝便一命嗚呼。
在道觀十幾年隻有山中草木與我做伴。
突然有了家人,我受寵若驚,生怕自己會惹他們不喜。
許是覺得對我虧欠,梁家人起先待我極好。
阿娘命人給我準備了許多漂亮的衣裳首飾,三位兄長也都送了我禮物。
就連不苟言笑的阿爹見到我時都紅了眼眶。
我還沒來得及見我素未謀面的妹妹,下人就急忙通傳梁珍珍跳河自盡了。
那是梁珍珍第一次自殺。
她被救上來後說自己是多餘的,要將一切還給我。
從她的話裡我斷斷續續聽到一個名字——
秦嶼白。
那是梁家為我定下的婚事,對方是權傾朝野的攝政王。
阿娘在梁珍珍床邊哭得快要斷氣,不斷安慰她:
「你忘了他吧,你們沒有緣分。」
我想要上前寬慰她,卻被三哥一把推開,他語氣生硬地吼我出去。
3
秦嶼白與我的婚事,是在娘胎就定下的。
世人都知道秦梁兩家有姻親,也一直默認梁珍珍是秦嶼白的未婚妻。
我回來後,嫁給秦嶼白的人,自然變成了我。
我原本不在意嫁給誰,可梁家人非要我嫁,那我便嫁。
我隻想做一個合格的妻子,不要再被舍棄。
誰知新婚夜,秦嶼白連我的房門都不願進。
他醉得雙腳虛浮,枯坐在庭院裡一遍遍喊著梁珍珍的名字。
酒醒後他又恢復清冷自持的模樣。
「你已如願嫁過來,日後隻要做一個合格的秦家主母,自有你一席之地。
「但別的東西,你不要肖想。」
哪個女子在成親前不曾幻想過與丈夫濃情蜜意,更何況秦嶼白這種人中龍鳳。
如同一盆冷水從頭淋下,我當時隻木訥地點頭答應。
回門那日秦嶼白沒有陪我回去,到了梁家也沒人接我。
原是梁珍珍在我們大婚那日又懸梁尋死。
阿娘哀求我,以後不要回梁家,以免再刺激到梁珍珍。
大哥語重心長地說如果有需要,還可以找他們幫忙。
仿佛這一切都是對我的施舍。
那天我無處可去,便在京城闲逛,買下了賣身葬父的九尾。
4
婚後一年,秦嶼白一直沒有進過我的房門。
我一心做好秦家主母,打理家事,侍奉公婆,盡心盡力。
九尾說我年紀輕輕就熬出了幾根白發。
我還要裝作不知道秦嶼白一直暗中與梁珍珍苟且。
直到婆婆見我一直沒有懷孕,按捺不住,給秦嶼白的酒裡下了藥。
那晚秦嶼白衝進我房間,面目可怖,我生生疼了一夜。
那點藥根本不足以讓他喪失理智。
或許他也覺得,秦家應該有一個嫡子。
一個月後我被診出懷了身孕,整個秦家都為此慶賀。
就連秦嶼白都難得隔三岔五來看我,為我買些外面的小玩意討我開心。
那是我回京後最開心的一段時日。
可好景不長,梁家為梁珍珍舉辦生辰宴,點名要我去赴宴。
我當時孕吐得厲害,直接拒絕了此事。
可秦嶼白卻氣衝衝地踹壞我的房門,對著我破口大罵:
「梁婉音你究竟在鬧什麼!
「珍珍已經為你退讓至此,你為何要如此下她顏面,連頓飯的面子都不給!
「如果她出了什麼事,我絕對不與你甘休!」
原來那日梁珍珍見我沒來,直接在生辰宴上大哭。
她口口聲聲說自己是拖累,惹得全家不睦,摔碎茶杯割了手腕。
這才有了秦嶼白回家指責我一事。
我吐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更懶得與他辯駁。
我又有什麼錯?
梁家本就是我的家,秦嶼白本就是我的夫君。
從那天後梁珍珍就一直絕食,像是抱著必死的決心。
5
時隔一年我第一次見到阿娘。
她看起來蒼老憔悴了許多。
我孕吐厲害時必須要點一種西域燻香才能好受些。
她一進來就命人將香熄了。
「你妹妹生死未卜,你還有闲情逸致燻香,我怎麼生了你這樣沒良心的女兒?」
九尾想要解釋,被我制止。
我強忍下不適,問阿娘為何而來。
「珍珍已經好幾日沒進水米,再這樣下去會要了她的性命。」阿娘說著聲音都變得哽咽,「早知今日,當初就不該接你回來,害得她幾次險些丟性命。」
胸腔裡酸澀翻湧,心口卻尖銳地痛。
「阿娘想讓我做什麼呢?」
「你去給珍珍下跪道歉,將秦夫人的位置讓給她,求她吃一口飯。」
我隨阿娘回了梁家。
在梁珍珍床前,我看到多日未見的丈夫。
秦嶼白瞬間面露厭惡,沒好氣道:「誰允許你來的,滾出去!」
在場所有我的家人沒有一人為我說話,而是冷眼旁觀。
「快點去說。」阿娘推了我一把。
我一步步上前,每一步都如踩在刀尖上。
「妹妹,等孩子生下來,我將秦夫人的位置讓給你,好不好?」
我不想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沒有父親,所以我最大的退讓是將孩子先生下來。
但梁珍珍卻流下兩行清淚,有氣無力地說道:
「若我的東西還需要別人讓,那我寧可不要。」
暴脾氣的三哥當場發飆,指責我:「你會不會說話,是你搶了珍珍的姻緣,應該是還給她,你倒裝起大方了?」
梁珍珍體力不支暈了過去,秦嶼白急得立馬衝出去找郎中。
梁家人也急成熱鍋上的螞蟻,顯得我格格不入。
一向溫潤如玉的二哥冷冷地瞟了我一眼,丟下一句:
「要死的人怎麼不是你?」
沒過半個月,梁珍珍被迎娶進秦家,為平妻。
秦嶼白再沒來過我的院子,我也樂得清靜。
生下孩子後,我全身心都放在孩子上。
我給他起名為秦歲安,希望他能歲歲平安。
6
歲安五歲時已經能夠識字念書,粉雕玉琢,格外可愛。
秦嶼白很疼愛他,時常將他帶出去親自教習。
我知道他不願見我,我也不想跟珍珍起衝突,便在院子裡等歲安回來。
我原本以為能在這一方小院裡守著我的歲安度過餘生。
誰知那天歲安從前院回來,說什麼都不肯再與我同住。
「我要跟姨母住,姨母不會逼著我念書,還會給我好吃的糖果子。
「我娘逼我讀書就是為了爭寵,我不要這樣有心機的娘親教養。」
我站在花窗後,聽著歲安跟他爹控訴著我的「惡行」。
原來我這個娘親在他眼中竟如此不堪。
我的家人丈夫孩子,都恨我入骨。
我此生最大的錯誤,就是回京。
既然如此,我離開便是。
我對九尾淡淡道:
「我記得你老家有一種假死藥。
「我不想活了。」
7
這些年我攢了一些私房錢,我全部留給九尾。
半年前我就做主將她許給了一個小官家庶子,這些錢就當作她的嫁妝。
我挑了個春和景明的日子服下藥,躺在院中椅子上沉沉睡去。
我「死」後,九尾與她的未婚夫將我從墓中救出。
我一路南下,遊歷山川,其間結識了現在的丈夫賀璟。
他是個古道熱腸的遊俠,我們一起幫過許多人。
我們在草原上拜堂成親,又在荒漠裡共度生死。
直到我們的孩子出生,便來到南楚,在一個山清水秀的寨子定居。
如今已有六個年頭。
之所以選擇賀璟,不隻因為他待我好,而是因為他本就是個很好的人。
九尾在我的院子中轉了一圈,不住地感慨這裡真是個好地方。
若不是她夫君仕途正順,她也想來此與我做伴。
說起朝堂事,九尾話鋒一轉,又扯到梁家與秦家上。
「自你死後,梁家責怪秦嶼白待你涼薄,秦嶼白怪梁家將你丟在外面受苦,兩家關系不復從前。
「最要命的是,幼帝勢弱,秦梁兩家不和,在朝堂上針鋒相對,引得朝堂震蕩,恐怕會讓敵國有可乘之機。」
聽九尾所言,確實是一件麻煩事。
若戰事起,最先遭殃的是老百姓。
即便為了那些我和賀璟拼命救助過的人家,我也要見他們一面,將一切了結。
8
晚飯的時候我將此事說給他們父子聽。
關於過往的事,我並未刻意隱瞞。
宸兒先撂下筷子,小臉皺巴巴地望向我。
「娘親以後還哄宸兒睡覺嗎?」
賀璟一雙好看的桃花眼也眼尾泛紅。
「娘子以後還抱著為夫睡覺嗎?」
宸兒歪著頭,和他老子叫板:「怪不得每次半夜娘親都不見人影,原來是去抱爹爹了!」
「現在是爭這個的時候嗎?」
我嘴角抖了抖,拍了宸兒和賀璟腦袋,一人一下。
「都老實吃飯。」
見他們爺倆還在委屈巴巴地瞅著我,生怕我消失不見。
我無奈道:「這裡是我家,我不在這裡還能去哪裡?」
聽我這樣說,他倆才心滿意足地繼續吃飯。
因為怕秦嶼白那條瘋狗會對賀璟和宸兒下手,我叮囑讓他倆先去鎮上避幾日。
可賀璟卻說什麼都不肯。
睡前我強打著精神同賀璟分析利弊。
「你們是我的軟肋,隻有你們安全,我才能放手去做要做的事。」
賀璟一手撐著頭,靠在床沿細細地看著我。
我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心神蕩漾,掀開被子就要下床。
「我答應要哄兒子睡覺。」
賀璟攔腰將我捉回懷裡,細密的吻落下,從發梢眉心一路向下。
不覺沉淪。
意亂時賀璟啞著嗓子問我:「娘子叫我什麼?」
「賀郎?」
「不對。」
他懲罰地頓住,任由我一人抓心撓肝。
「相公。」
得到滿意的回答,賀璟將我抱得更緊了些。
暴雨驟至,雷聲轟隆。
次日一早宸兒哀怨地來叩門,我想要安慰他,可實在是太累,隻能翻了個身繼續打瞌睡。
賀璟摸了摸宸兒的頭。
「你娘親昨晚太辛苦,讓她休息,爹爹帶你上山打野兔。」
聽到他們的腳步聲漸遠,我又沉沉睡去。
9
我是被嘈雜的說話聲吵醒的。
爭吵中還夾雜著低沉的嗚咽。
「相公,我渴了。」我下意識喊賀璟來給我倒水。
但是等了片刻沒有等到遞到嘴邊的茶杯,我隻能睡眼惺忪地起身自己去倒。
轉過身我才看清這一屋子的人。
梁家人先一步找到我這裡。
阿娘眼角還懸著淚珠,阿爹負手站在一步開外不住地嘆氣。
而我的三位兄長像做錯事的孩子,乖乖守在門口。
這一幕以前隻在我夢中出現過。
大哥想要給我倒水,可看到粗陋的瓷杯時皺起眉。
「這杯子看起來不太幹淨,要不還是別喝了。」
我沒有理會他,直接抓起水瓢,在水缸中舀了一捧水大口喝完。
在他們錯愕的目光中我淡淡解釋:
「我年幼時在山上時幹活若慢了,師父便罰我整日不得吃飯喝水,餓得狠了,連屋檐上的泥水我都喝過,這算什麼?」
父親捏緊拳頭,憤然道:
「你是我的女兒,清風觀的人竟敢如此對你,為父回去一定狠狠責罰他們!」
他是相國,他的女兒卻在山上喝泥水。
估計他也覺得丟臉。
「清風觀收留了許多像我一樣無家可歸的人,相國大人又何必遷怒那些苦命人呢?」
阿娘一聽紅著眼責怪我:「誰說你沒有家,梁家就是你家,你這就跟我們回家去。」
「我答應過相國夫人,不再踏入梁家半步,您忘了嗎?」
她如今要求我回家的模樣,和當年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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