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煞星裴進靠娶我轉運,中了舉人。
可他當天就帶回一個落魄美人。
「阿染父親受冤下獄,我們父輩是故交,我怎能袖手旁觀?」
一手帶大的小姑子也說:「蘇娘子如此可憐,嫂子你怎麼鐵石心腸?」
可我不是觀音菩薩,我是商戶女。
最愛明算賬。
所以這些年我帶給他們什麼,我便要全部拿走。
1
去莊子收租耽擱了一日,偏偏回程遇到大雨,馬車壞在半途。
天色漸沉。
今日是裴進鄉試放榜日,我心急如焚。
等不及車夫修好車,帶著婢女春柳深一腳淺一腳往回趕。
一路上春柳就跟爆竹一般噼裡啪啦。
「自從夫人您過門,裴家小姐的病好了,家裡的母雞能下蛋了,莊上的蔬菜瓜果產量翻了幾倍不止……
「郎君本就聰慧,早早中了秀才,可惜十二歲那年鄉試鬧了肚子,十五歲那年又被蛇咬,十八歲那年老夫人過世熱孝裡又不便參加,真真是時運不濟,此番既能順利考完,定是會高中的。
「若非夫人,郎君哪能轉運,現下高中,必然要更愛重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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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城時,天已徹底黑了。
因著大雨,長街上空無一人。
遠遠看到門口還有未來得及清掃的爆竹碎屑。
怕是真的中了!
我的心「怦怦」直跳,快步上前,高聲喚道:「裴郎……」
門檻角落有青苔,大雨湿滑,我不慎摔倒在地。
嘶……
我於疼痛中仰頭,卻看到正屋之中,裴進正擁著一身素色衣裙的女子。
是蘇染。
她靠在裴進肩上,低低啜泣。
他素來喜潔,此刻眼淚沁入他的衣衫,他卻毫不在意,隻輕拍著女子的肩膀,柔聲細語地寬慰。
那一刻,他的眼底有光。
是我嫁給他三年,從未見過的溫柔憐惜。
我扶著門沿慢慢站起,再喚一聲:「裴郎。」
裴進這回總算聽見,循聲看向我,眼裡的光「唰」地滅了,他松開女子,抽出手帕上前扶了我一把,皺眉:「怎麼弄成這樣?」
冒雨而回又摔了一跤,我渾身都是泥,臉上還熱辣辣地疼,極為狼狽。
蘇染也趕緊拭去眼淚,笑了笑:「裴郎,這是你府上的嬤嬤嗎?」
「你家郎君中了,是解元!」
春柳已經跟了上來,她氣鼓鼓地回:「這是我家夫人!馬車壞在半路,夫人心系郎君鄉試,所以帶著奴婢一路步行回來的。」
蘇染用帕子捂唇,看向裴進:「你自幼聰慧,飽讀詩書,我以為你夫人也會是書香門第……」
2
裴進默然不語。
我譏诮一笑:「蘇娘子倒是書香門第,隻是夫子沒教過你男女大防嗎?」
「如此夜深,你一個有夫之婦與我夫君這樣的有婦之夫於堂前摟摟抱抱,若這就是書香門第的教養,那我以為還是少讀點書為好。」
蘇染的眼淚說來就來。
她偏頭過去,淚珠成串。
她不辯解,裴進趕著出頭:
「阿染父兄蒙冤遭難,她婆母夫君又百般磋磨。
「她今日是來恭賀我中舉,若有不當,也是我問起,才勾起她的傷心事。
「夫人何必如此刻薄……」
一口一個夫人。
明明從前,他都是喚我玥兒。
夜深風冷,我打了個哆嗦。
裴進眸底冷意消散了些,將椅背上的披風拿起。
便在此時,蘇染低低咳嗽起來。
夜風卷起她的裙擺,她脊背微彎,雙頰生紅,弱不禁風。
而我腰杆筆直,渾身髒汙,雙目灼灼。
裴進手裡的披風頓了頓,然後拐了個彎,披在了蘇染的肩上。
他的目光落在蘇染身上,淡淡道:「夫人衣衫都湿了,成何體統,快去換一身吧。」
春柳給我換衣服時氣壞了:「要是沒夫人您,他裴進就是個掃帚星轉世,克父克母克妹的玩意,如今中了個解元,眼睛眉毛就不知往哪看了。」
「奴婢實在氣不過,不如趁著夜黑風高,奴婢將他扔到茅坑裡出一口惡氣!」
我還未應聲,十歲的小姑子裴雯推開房門。
她皺著眉:
「嫂嫂,你再換一身衣服,你穿這顏色不如蘇娘子穿著好看!
「我剛偷聽到了,蘇娘子夫君不是個東西,寵妾滅妻,蘇娘子氣不過,自請和離了。
「她如此美貌聰慧,屆時便讓兄長納她做妾吧。」
春柳不敢置信:「小姐說的這是什麼話?夫人這些年待你不薄啊!」
「三年前你重病不起,奄奄一息,大夫都說你最多就一個月好活,是夫人不吝醫藥費,日日精細飲食,才將你從鬼門關拉回來的。」
裴雯眉頭皺得更緊:
「可是兄長一開始想娶的是蘇娘子呢,那時兄長上門求親,蘇大人不允,兄長為此還哭了一回。
「兄長如今身份不同往日,嫂子你是商戶出身,不懂官場交際,蘇娘子屆時可以幫襯你啊!
「兄長遲早要納妾的,納個他喜歡的不是正妻之責嗎?」
3
我上前一步,手摸上她的臉。
微笑著說:「記得初見你,你尖嘴猴腮,不見人形,如今倒是越長越好看了!」
「你父母走得早,長嫂為母,我屆時定為你尋一門家裡有幾房心愛又美貌妾室的好婚事。」
裴雯雙目圓睜,一把推開我往外跑,嘴裡大喊:「兄長,兄長……」
看來她是知道。
心愛又美貌的妾室,對於主母來說意味著什麼。
春柳這次是真的氣炸了,拳頭捏得嘎嘎響:「夫人,奴婢將他們這一對白眼狼兄妹一起扔進糞坑。」
裴進很快就過來了。
卻也沒責備我:「阿雯不懂事,說話失了分寸,你何苦跟她一般計較。」
他雙手握緊我,鄭重許諾:「我已經著人將阿染送去客棧了。你別多想,無論將來我走到多高的位置,你都會是我的妻。」
春柳捏緊的拳頭松了許多。
這世道於女子太艱難。
所以男人許諾你永遠是正妻,我們便該感恩戴德,嘔心瀝血,死而後已。
思緒紛擾,這日夜間做了許多混亂的夢。
夢見父親病重,堅持要讓我速速成婚。
「你自幼吉星高照,一歲被熊瞎子叼走卻安然無恙,六歲發天花隻在胳膊上留了幾個坑,十歲不慎掉進大河卻恰好有一根浮木供你棲息,他倒霉些影響不到你。
「他無父無母,你嫁過去後不用被磋磨,那小姑子病恹恹,指不定哪天就沒了。
「他最好一輩子中不了舉,如此要仰仗你的嫁妝過活,還敢給你臉色瞧?」
又夢見父親彌留之際,裴進跪在塌前:「嶽父放心,我此生隻娶玥兒這一個妻子。」
還夢見兩個月前,我出去為他鄉試求佛祖保佑,回程遇了暴雨,山路塌方被困,隻得與春柳躲在大樹洞裡避難。
卻看到裴進匆匆而來。
他撲到被泥漿淹沒的馬車上,一邊呼喊我的名字一邊用雙手刨泥土。
真可笑。
當時我一度落淚,竟以為自己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我是被晃醒的。
一睜眼就對上春柳的一雙噴火的牛眼睛:「夫人,家都要被人偷了,你還睡得著!」
4
雨過天晴,明日昭昭。
院子裡的早桂開了,秋風送來沁人芬芳。
春柳一把將我拽起:「夫人,您還有空賞景?那蘇娘子一早便來了,說是在客棧遇到不軌之人調戲,郎君已經發話了,讓她暫時在家裡住下。」
「您趕緊地起,快去守城吧!」
我趕到正廳時,裴進正柔聲細語地寬慰蘇染。
「都是我考慮不周,客棧那樣的地方魚龍混雜,著實不適合你住,」他輕輕拍著蘇染的肩,「你且安心在家裡住下。」
蘇染抬起淚蒙蒙的眼:「徐娘子不會同意的吧?如今父兄下獄,前夫又刻薄寡恩,我實在走投無路,才會來麻煩裴哥哥。」
「哪個歹人敢對蘇娘子不軌?」我抬腳邁過門檻,「當時可有目擊證人?對這樣的歹人,咱們可決不能寬縱。」
「走,現在我便帶蘇娘子去報官。」
我上前拉蘇染的手,她卻立馬站起,躲在裴進的身後,仿佛我才是萬惡的歹人。
她弱弱地說:「裴哥哥,這也不是光彩的事,名節要緊,我不想鬧大。」
我立馬反駁:「名節有公義重要嗎?你若不報官,豈不是縱容歹人再對旁的女子行兇?」
蘇染不接話,隻抓住裴進的袖子微微發抖。
裴進心軟了,皺著眉看向我,道:「徐玥,你是商戶女,自小拋頭露面不在乎這些,阿染自幼養在深閨,她跟你不一樣!」
呵。
一朝高中,便嫌棄我的出身了?
我冷笑一聲:「若無我這商戶女幫你裡裡外外打理,今日會有你裴進高中舉人嗎?」
「如今嫌我出身低,不如我現在將這正妻之位讓出,洗手與你做妾,裴解元可瞧得上?」
被戳了痛處,裴進臉色漲紅:「徐玥!」
蘇染則一副惶恐模樣:「裴哥哥莫要生氣,此前在客棧便聽說裴家大小事都是徐娘子拿主意。」
「既然徐娘子不願,我這便離開。」
說著她就要走,裴進一把握住她手腕:
「你留下。
「這是裴家,我是一家之主。
「我們父輩是舊交,你父兄蒙冤下獄,你夫家又刻薄鮮恥,我若此時棄你不顧,豈非白讀了這麼多年聖賢書。」
5
「蒙冤?」我嗤笑,「她父兄若手底幹淨,何來她那許多陪嫁?」
「此番下獄,貪墨隻是引子,選錯邊才是根源。裴進你讀了如此多的書,不會連這個都看不出來吧?」
蘇染的父兄被下獄,可是近來整個州裡的大案,稍微耳聰目明些的,都知道是因為他上峰的上峰是淮王的人。
淮王鬥敗,下面的蝦米便被尋了各種由頭拔出來。
此時收留蘇染,無異於主動抱了個大麻煩。
裴進喉結滾動,可看向珠淚漣漣的蘇染後,沉聲道:「阿染不過一個弱女子,男人的爭鬥,與她何幹?」
裴雯也從門後探頭出來,附和:「就是,嫂子你心眼怎麼這麼小,蘇娘子一個弱女子,難道你要讓她又回那虎狼窩嗎?」
虎狼窩?
攸縣一向太平,那距離縣衙不過百米的客棧,怎麼就成了虎狼窩了?
但裴進心意已定,他執意要留蘇染在家,並且將她安排在西廂房,距離他的書房僅一牆之隔。
裴雯則喜滋滋跟她分享自己的衣裳首飾。
一個兩個都是蠢貨。
我忍著一腔怒火出了門,吩咐春柳:「想法子去查查,蘇染到底為何被休?」
春柳瞪大眼睛:「不是和離嗎?」
「若是和離,她為何不留在州裡而要跑來下面的攸縣?那邊有她許多親朋,自可以照料。且你看她如今穿戴打扮,連件像樣的首飾也沒有,其中定有貓膩。」
剛吩咐完,馬車外傳來一陣喧哗。
撩起簾子一看,是一群老乞丐將一個瘦弱乞丐圍在中間拳打腳踢。
「哪來的小叫花子,不知道這裡是我們的地盤嗎?」
「討來的東西要全部上交,再由老大統一分配知不知道?」
那小乞丐團成一團,任由拳腳加身也不吭聲。
我從荷包裡抓了一把零錢,隨手往空地上一撒。
乞丐們頓時一擁而上搶奪。
被揍的小乞丐放下抱著頭的手,一雙漂亮的眼睛朝我看來。
我微笑著,朝他勾勾手:「起來,跟我走。」
6
春柳蒙了:「夫人這是要做什麼?」
「惡心一下裴進。」
他既髒我眼睛,我便給他喂點屎。
我將小乞丐帶回家,吩咐管家帶他下去好生洗幹淨。
管家瞪大眼:「夫人怎麼將乞丐撿回來?」
我正色:「別瞎說,這可是我救命恩人之子。」
管家尬笑,並告訴我:「夫人,今日郎君從賬上支了五十兩銀子,帶著蘇娘子出門去了。」
五十兩。
好大的手筆啊!
日暮西山,裴進裴雯與蘇染才回。
書童手裡拎著大包小包,裴雯與蘇染挽手有說有笑,裴進則笑盈盈跟在兩人身側。
蘇染渾身上下煥然一新,頭上那根簪子是玲瓏閣最新的款式,十五兩銀子。
上次我試戴過,愛不釋手。
但裴進說:「夫人還是戴金更好看,這玉未免有些素。」
思及此,我手下動作不由加重。
「嘶……玥姐姐,疼!」
小乞丐穆言可憐兮兮低呼一聲。
這一聲也吸引了裴進的注意,他朝我們看來。
穆言穿著前些日子我親手給裴進新做的衣裳,是為他中舉人宴請賓客時預備的。
用的是最好的料子。
見裴進目光在衣服上流連,我淺淺一笑:「這衣服阿言穿有點短,腰身又大了,趕明兒去錦繡莊,為他置辦幾身成衣。」
錦繡莊是京都開過來的連鎖鋪面,裡面衣服材質上佳,做工精良。
隻一個點不好。
貴!
穆言很上道,迅速站起來走到裴進身側。
足足比他高了半個頭,他垂下眼睛看裴進,一副溫馴模樣:「姐夫好,謝謝姐夫和玥姐姐收留我。」
裴進眼眸眯起:「他是誰?」
我裝模作樣擦著眼淚:「我表弟,家逢巨難,顛沛流離,不想還能再相遇,真是命中注定。」
「往後他便要住在府上,恰好我院子隔壁還有一間空房。」
春柳喜滋滋:「可不是嗎,想當初老爺本想將夫人許給穆少爺來著,都說女大三,抱金磚。」
裴進的臉色迅速沉了下來。
到底還維持著舉人的體面,他將我往前拉了幾步,低聲道:「他一個外姓男子,如何能住在家中?」
「打發二兩銀子給他,便已經是盡了你表姐的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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