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是個女屠夫,突然變成相府假千金她娘。
相府夫人高傲尊貴,掩著鼻子把假千金扔到我屋前。
我狐疑:「這小女娃你真不要了?」
她滿眼嫌惡,隻把真千金帶走。
我點點頭,行吧,白添一個糯米團子。
後來,我一天殺五頭豬,小團子一天幹五碗飯。
還要屁顛屁顛跟在我身後:「娘,餓餓,飯飯!」
1
我是個女屠夫,一天能殺五頭豬,人送外號豬見愁。
豬見愁沒有春天,和小郎君才好上一年,他就把我的殺豬刀和銀子全卷走了。
一個子兒都沒留下。
隻留一個愛玩泥巴的女兒祝小草。
可我未曾想到,就連女兒也不是我的。
貴人尊臨時,我正拎著一包爊肉幹脯慢悠悠回家。
小草大老遠就跑來迎接我,一直扯我的袖子。
我奇也怪哉:「今兒個咋有空來接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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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草眉眼恹恹,不說話,隻讓我回家看看。
嘖,偏讓我回家作甚?家裡到底有誰在啊?
嚯,我回家一看,果然有人在!
那女子步態嫋娜,雲髻峨峨,丹唇皓齒,戴金銀之首飾,曳綾羅之輕裾。
她抬眼望了過來,恰似一枝嬌貴的芙蕖。
和我不同,我日日風吹日曬,是老樹皮。
女子自稱是丞相夫人,姓崔。
「祝夫人,那年我們都在菩薩廟裡誕子,府裡一位姨娘起了歹心,才把你我的女兒調包。」
「如今事情皆已查清,那也該讓小……小草回家。」
崔夫人的嗓音平靜得很,沒有什麼波瀾,唯獨在說到小草名字時頓了一頓。
想來這樣的名字太普通,從崔夫人口中說出,卻如天上高潔的雲沾了泥濘。
可泥濘也有不甘願的時候。
我盯著她的眼,道:「小草愛在泥地裡打滾,滾一圈,衣服都髒了。」
崔夫人淡然:「無妨。」
我:「小草會說夢話,半夜還會起來夢遊。」
崔夫人:「無妨。」
我忖了忖,又道:「小草不喜歡念書,這麼久了,隻會寫自己的名字。」
崔夫人蹙了蹙眉。
我心一喜,怎料她眼風驀地掃向我,仍是輕緩道:
「祝夫人,本夫人是丞相夫人,今日不是來和你協商的。」
我的心驟然沉到谷底。
這是威脅了。
可這出狸貓換太子非我之過,憑什麼要我讓步?
雖然她也沒有蒙我的必要。
還未等我想好民與官鬥有多少勝算,小草卻松開了我的手,跑到崔夫人身邊。
「娘,您就讓我跟親生母親走吧!」她擰起一雙秀眉,和崔夫人像是從一個模子裡雕出來似的,「我已經吃夠了豬肉,也不想當屠夫的女兒了。」
我木在原地,怔愣許久。
最終,她們還是走了,丟下一個錢袋子。
恢宏的馬車揚長而去,揚起的灰塵蒙了我滿臉,我在後面追,卻怎麼也追不上。
等我重新回到家,爊肉幹脯都冷了。
那是小草最愛吃的,花了我三兩銀子。
糟心得很。
2
隔壁王大娘是碎嘴子,加上崔夫人鬧的動靜不算小,沒一會兒,全村人都知道小草是相府千金了。
王大娘平時就妒忌我對小草好,說她一個女兒家家,怎麼能天天吃葷?倒不如把豬肉給她家耀祖,讓耀祖以後看顧我一些。
我沒理,反而亮出我磨得鋒利的殺豬刀,激得王大娘日日咒罵我和小草。
小草也不是個慫的,叉腰和王大娘對罵。
她還說:「娘,您放心,我以後也能光宗耀祖,一定會好好孝順您!」
我還沒等來她的孝順,她就跟崔夫人跑了。
這下好了,王大娘時不時就在我院外晃悠,手裡抓著一把瓜子,往我門口吐瓜子皮。
「喲,豬見愁,小草和人跑了,我倒要看看誰給你養老送終!」
我冷笑了聲,把殺豬流的血水一股腦倒在她家。
氣得王大娘直跳腳。
嘖。
她家耀祖挺廢的,隻敢瞪我,但一個字都不敢說。
隔了幾日,崔夫人又來了,這一次,她直接把假千金丟到我家門口。
小小的糯米團子,眼睛又紅又腫,瞧著很是可憐。
而小草著銀紅長裙,大袖霞帔上繡著碗口般大的海棠花,團團簇簇的,通身氣派。
描眉畫眼,傅粉施朱,又梳雙螺髻,真真是個俏女郎。
她依偎在崔夫人身邊,母女二人看起來很是親密。
「娘,既然我都回謝府了,那謝妙宜也要回自己家。還有,我和她根本相處不來。」
謝妙宜就是糯米團子,臉比豆腐還嫩,不吭聲,一個勁盯著崔夫人看,好似想把她盯出花來。
但這次的崔夫人可不像上次那般好說話。
她冷冷呵道:「孽障,別用這樣的眼神看我!我們謝府養了你十一年,還不夠嗎?!」
謝妙宜臉上的血色頓時褪得幹幹淨淨,她眼眶湿潤,像是抑不住心底那股酸澀的情緒,聲音都帶著哽咽。
「母親,您真不要妙宜了嗎?」
崔夫人避而不答,轉而問我:「她是你的親生女兒,你可要滴血驗親?」
我嘆了嘆氣。
哪裡要呢?
光她那雙桃花眼,我幾乎就可以確定這是我的女兒——和她的便宜爹長得一模一樣。
隻是——
「你真的不要這個小女娃了?」
崔夫人滿眼嫌惡:「鳩佔鵲巢,我為什麼要她?」
「如果沒有你們母女倆,我和緣玉也不可能分別這麼多年!我教你的女兒琴棋書畫詩酒花茶,你又教了我的女兒什麼?」
她頓了頓,美目忽而溢出幾許諷刺:「祝娘子,你以後該不會讓她和你一起殺豬吧?」
緣玉啊。
原來小草的新名字叫謝緣玉,真是好聽。
比小草強一萬倍。
隻不過這崔夫人真厲害,一字一句,盡戳人肺管子,戳得我啞口無言。
她帶著小草一步步離去。
而謝妙宜愣愣看著二人遠去,淚水一直在眼眶裡打轉,遲遲沒有掉下。
好嘛,這孩子還隨了我。
一個字,倔。
3
我是個屠戶,不會哄孩子,也不知道謝妙宜是肯跟我,還是不肯。
她不說話,靜靜站在門口,時不時踮腳張望。
我也不去勸慰她,一頭鑽進了堂屋,燒起了飯。
堂屋常年備著豬骨湯,面上浮著一層淡淡的油光,湯汁奶白,像是把豬骨裡面的精髓全部榨出。
柴火燒得很旺,豬骨湯沸騰四濺,我切了薄薄的豬肉下鍋,立時就燙成了肉卷。
香味飄到鼻尖,濃鬱得很。
我又端出豆腐,沾上面粉,以溫火慢煎。
鯽魚用熱油反復煎灼,放入鹽、酒、醋、花椒、橘皮、豆豉,用小火焖煮。
我另做了素燴三鮮丸和山楂梨子碎米粥,三菜一湯一粥擺上桌,天色恰好暗了下來。
謝妙宜還在望著,神色卻平和許多。
想來是想通了。
我換上一套新衣服,仔仔細細洗幹淨手,才上前拍了拍她的肩:
「吃飯嗎?」
謝妙宜訝異地看了我一眼,沒有忸怩,乖乖坐到凳上。
隻是,她看著一大桌子葷菜,根本不知從何下手。
這模樣,倒隨了她斯文的爹。
我笑了笑,給她盛了碗山楂梨子碎米粥,酸酸甜甜的,適合開胃。
小草從前最愛喝這個。
豬骨湯很鮮,豬肉卷裹上辣椒粉,入口麻辣鮮香;
豆腐外表酥脆,內裡卻鮮爽嫩滑;
鯽魚骨酥刺爛,汁水飽滿;
三鮮丸口感豐富,鮮美濃香。
……
一不小心,謝妙宜就狼吞虎咽,幹了兩碗飯。
她注意到我在看她,立馬放下筷子,雙頰微紅,看著有些不好意思。
我收回了目光,拿了雙新筷子給她夾菜:
「京城來這一趟都要兩個時辰,你又站了一天,多吃些不礙事。」
「何況,吃不完的第二日都得丟,多浪費吶。」
謝妙宜慢慢紅了眼,好半晌,她才輕輕說了一聲:「嗯。」
真是個傻孩子。
我有些想小草了。
4
謝妙宜的作息很規律。
我在後院殺完豬,天蒙蒙亮時,她就起床了。
因著我們不大熟,所以我們隻在吃飯時才能說上一兩句話。
通常都是各待各屋,互不幹擾。
——雖然我不知道她一個人成日待在屋裡,有什麼好待的。
她不敢看我殺豬。
豬叫的聲音很悽厲,她害怕。
盡管我告訴她:「我們祝家真的很會殺豬,絕技可是一刀封喉,保證豬最多隻叫一聲,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謝妙宜還是不肯,臉都嚇白了。
小草不一樣,小草甚至擱旁邊給我鼓掌助威。
現在看來,小草真乃奇人。
謝妙宜很瘦,好似一隻嶙峋的病貓兒。
和人講話時,嗓音永遠輕輕細細,像極了風拂湖藍時,一漾一漾的春水。
但無妨,我喂豬很有經驗。
水晶肘子、酥骨魚、雲片火腿、百合酥、櫻桃肉山藥、糟香鹌鹑、杏仁豆腐、酸梅湯……
隻要我錢袋子還鼓著,就不會讓我和謝妙宜的肚子癟著。
不到半個月,謝妙宜身上就長了些肉,臉上倒是不顯,仍是下巴尖尖。
王大娘每次路過我家,都會扯著嗓子大喊:「又來了個小草吶,長這麼瘦,給你娘幹活都沒力氣!要我說,還不如把肉都給俺家耀祖!」
每當這時,謝妙宜便會低著頭,盯著她的繡花履,好似自個兒犯了錯。
可她又有什麼錯?
本是千金小姐,忽被告知自己其實是屠夫的女兒,她都沒嫌棄我,我又怎麼可能嫌棄她不幫我幹活?
何況,我也從來沒讓小草幹過活。
小草愛滾泥,愛罵人,我通通都不攔。
她們倆啊,都該是我心頭肉才對。
我把謝妙宜攬在懷裡。
頭一次,我攬自己的親生女兒。
「你無須在意她的話,當她……當她犯蠢。」
我本來想說「當她放屁」這等粗鄙之語,但我怕嚇到謝妙宜,故而轉用較為文雅的說辭。
謝妙宜大抵真是委屈了,大滴大滴的淚水浸湿了我的衣服。
她哽咽著問:「娘,我是不是很沒用?」
我嘆氣:「不會。」
我又愣了愣:「等會兒,你喊我什麼?」
謝妙宜不好意思了,輕聲細氣地喊:「娘……」
我把人攬得更緊,卻是想到了小草第一次喊我娘的時候。
那會子小草身子弱,時不時就發場高熱,唬得我整宿整宿都不敢睡。
有一回,小草發熱了整整三日,大夫來了也隻搖搖頭。
我抱著小草哭了一晚上,神經兮兮地在她耳旁狂念:「小草小草快快好,等你好了,娘帶你日日吃豬肉,越吃越有勁,再也不會生病了。」
許是小草被我念煩了,又許是神仙見我心太誠,第二日,小草竟就這麼好了。
我幾乎喜極而泣。
小草的小手指勾著我的手,葡萄似的大眼睛滴溜溜轉,奶聲奶氣喚了聲:「……娘。」
我確信我聽見了。
心裡頭軟得一塌糊塗。
就像現在一樣。
謝妙宜說:「娘,其實我很想母親。您會不會怪我?」
她口中的母親,定是崔夫人無疑。
我揉了揉她的發:「不會。」
思念不是無聲的。
思念浸潤在每時每刻。
我想我的小草,但也喜歡我的妙宜。
我確信我心中的天平不會偏移。
5
又過了兩日,我本在圩上賣豬肉,張大娘忽然賊眉鼠眼探出頭,粗著嗓子喊:「豬見愁,你家完了喲!你的新小草把房子都點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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