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始終感覺,其中缺了一環。隻要能補足那一環,就能將一切都串起來。
外祖父不告訴我皇家秘辛是什麼,但我知道是皇家秘辛,就已足夠了。
我在藏書閣待了大半天,尋找三十多年前的記載。當時正是四王奪嫡之亂,記載雜亂且不全,我隻能自己拼拼湊湊。
史官寫,當時還是順王的父皇與廢太子、廢太子的胞弟鬥智鬥勇,將順王早有苗頭的帝王之姿描寫得活靈活現。
一看就是父皇繼位後,新史官美化過的版本。我深知帝王的本性,信了一點,沒全信。
能毫無競爭、一路順利地登上皇位的皇帝極少,我父皇和三個兄弟鬥了近十年,剛繼位時還得看老臣臉色。後來,是以兵權穩內政,用戰場上的威名換來了掌握大權的底氣。
我以前聽外祖父憶苦思甜,父皇當年奪位時幾度被逼入絕境。
外祖父說:「廢太子草包兄弟倆不足為懼,兩個疊一起都打不過一個……」
戛然而止。
我突而想起外祖父的未盡之言。
四王奪嫡,還有一個賢王。
廢太子和胞弟是徹底的手下敗將,在記載中佔據一席之地,以被美化或醜化過的形象,襯託父皇的帝王之姿。
而賢王,在被毀又重造的記載中,幾乎隻留下一個名字,有記載的後代都已在混亂中死去。
恰恰證明,當年父皇有多忌憚賢王。
11
步貞在宮道上將我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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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王口稱愛她,不再踏入後院,但齊王妃無子,自是不願意,很快地就查到步貞。
世家貴族折磨人的手段不少,步貞叫苦不迭。她隻是想利用齊王,從未要求過齊王為她守身,便勸齊王雨露均沾。
齊王卻無論如何都不願,步貞一邊在太樂署受欺負,一邊夾在齊王和齊王妃之間左右為難,深感自己是這對夫妻的玩物,尋摸著別的出路。
我讓人肅清流言後,她的優待消失了,過得不太好。
太樂署的同僚在不遠處看著,她眼圈紅紅地喚我:「殿下。」
【男主遲早會追妻火葬場啊,貞貞受岐山公主欺負真是一點好處都沒有。】
【這個惡毒女配就是貞貞的墊腳石,貞貞幹嗎委曲求全?】
對步貞沒好處,那就是對我有好處。
我本不想搭理她,這下來了興致,讓她隨我回去。
步貞對我講,她要做公主。
做公主,就不能與齊王廝守。
【男主的殺招一放出來,岐山公主全家就可以滾蛋了,貞貞幹嗎這時候自亂陣腳?】
【亂套了,貞貞真心要認渣爹啊?雖然貞貞現在應該還不知道,但我還是覺得賢王更慘了。】
我說:「你如今與齊王有情,日後若反過來怨恨本宮剪斷紅線,本宮必將你的皮剝下來制成蕪琴。」
步貞抖了抖:「我明明是能與他平起平坐的天家子嗣,他說愛我,卻讓我做揉搓捏扁的玩物,一點好處都沒讓我得到。若殿下幫我,我感激涕零都來不及,如何會怨恨?」
那塊玉佩在齊王手中,她沒有證物,也不敢表露自己算計了齊王,隻能求助於我。
我點點頭,在步貞期待的目光中反問:「那本宮為何要給自己添一個來路不明、心思不純,還能與本宮平起平坐的姐妹?」
步貞神色幾度變幻,我平靜地看著彈幕滾動。
「想清楚再說。你最好記得住,本宮是你的貴人和主子,不是你的墊腳石。
「就算你做了公主,在本宮面前,也不過是春草會對你客氣些,不能再隨意地一次扇你十個巴掌的地位。」
步貞咬咬牙,到底是屈服了。
她的花魁生母死得早,她在青樓裡長大,自小學琴棋書畫攢身價,也曾憂懼被老鸨隨意處置。但老鸨說她不一般,要將她留給貴人,精心地養了她十幾年。
將她捧成江南有名氣的清倌人,也養出她的冰肌玉骨、爭寵心計,以及迫切飛上高枝的野心。
再後來,就是齊王和她的愛情故事。
步貞怕我有芥蒂,說:「我並不覺得齊王特別愛我,當年他害怕被攻訐耽於美色,不想為我贖身,我本也不想和他走。是老鸨告訴我,生母留下的玉佩是皇帝的東西,我起了回京做公主的心思,才將財物贈予齊王,誰知他連親妹妹都不放過。」
我深吸一口氣,說:「你若有半句虛言,就不是十個巴掌,是一百個,給你頭都打掉。」
步貞捂著臉,保證自己沒有撒謊。
12
步貞怯聲地問:「殿下,我何時能做上公主?」
到底是在青樓裡養大的,在宮裡受了幾個月的磋磨,意識到自己草芥之身翻不起風浪,不敢再生別的心思。
步貞的性子隻能順風順水,扛不住逆風的壓力,所以老鸨沒告訴步貞她的真正身世,直接與齊王合作。
老鸨不是要她做公主,是要她做未來儲君的皇後,讓賢王的血脈復興。
時間緊迫。
我閉了閉眼:「你這公主是做不成了。但我可以讓齊王妃離開齊王府,你入齊王後宅得個名分,不再受人磋磨。
「齊王不願讓你做公主,你拿不到玉佩,生母也早就死去。空口無憑如何上皇家玉牒?」
步貞面露難色,沉思片刻,答應了。
反正總比她在太樂署受盡欺凌要更好。
步貞一走,春草鬼鬼祟祟地探頭。
我連扔糕點砸她的力氣都沒有了。
「備步輦,本宮要去坤寧宮。」
三十七年前,京城內亂,賢王側妃回母家待產,相傳一屍兩命,屍骨無存。
賢王側妃祖籍是江南潍城,步貞的生母年約三十六七,我的母後正是三十七歲。
外祖父本是賢王手下的小兵,因性格耿直多年不得晉升,後來被親戚舉薦給父皇,為父皇鞍前馬後。
我的外祖父曾嘆江南是春風拂岸的好地方,可惜他此生隻去過一次,還去得不巧。
我猜得到,他去的那次,是為了替父皇取賢王側妃和腹中孩兒的命。
而父皇沒見到屍骨,那夜深夜來訪,是懷疑外祖父顧念舊主的恩情,將有孕的賢王側妃藏起來保護著,等生產再抱回府中當自己的孩子養。
母後大驚:「太荒謬了,爹是蠻子不是傻子啊!」
我苦笑道:「就怕荒謬的謠傳有證據佐證。」
外祖父得了急召入宮,死活不信,振振有詞:「我為陛下出生入死二十年,陛下不可能因謠傳而疑我。」
我無奈道:「正是因為父皇需要你出生入死,母後又是女兒身,父皇當年才隱忍不發。後來你德高望重,又是武將之首,父皇不想擔卸磨殺驢、殘害舊臣的惡名,便迎娶母後入宮。」
若母後是賢王之女,身上擔著賢王舊黨復興的重任,那放在哪裡都不如放在守衛重重的宮內,放在父皇眼皮子底下,更能讓父皇放心。
我顧及母後的心情,軟聲道:「不然一個年近四十、見過不知多少如花美眷的帝王,何故對從龍之臣那十幾歲的女兒因緣生情,還力排眾議立為新後?
「母後懷我不易,此後多年未再有孕。凝妝投誠後曾說過,感覺內務府給母後特制的脂粉有異。我們以為是父皇害怕嫡幼子引兄弟相殘,原來是父皇還有更深的疑心。」
母後道:「華瑛說得是。」
外祖父嘟囔道:「我女兒年紀輕輕被這老匹夫糟蹋了,他還聽信旁人,懷疑你的身份,簡直可恥!」
母後展顏一笑:「爹,女兒早不是嬌嬌女。華瑛,你也莫小看母後,我可是在這宮裡穩穩當當地做了二十年的皇後啊。
「事到如今,賢王舊黨如何催生陛下的疑心,想偷龍轉鳳讓我們替賢王血脈送死,已經不重要了。華瑛,你連外祖父都要叫來,想必是有主意了,說說吧。」
我道:「一旦賢王舊黨做好萬全的準備,率先發難,就再無回天無力了。
「自證難,不如攪渾這一池水,讓大家都不好過。」
13
齊王府最近鬧得正歡。
齊王妃請求和離。
三年前先齊王妃突然暴斃,彼時父皇正有立儲君的心思,親自從秀女中指了一位出身名門、才貌俱全的千金給齊王。
齊王讓先齊王妃「暴斃」,本是要向賢王舊黨證明自己的決心,表示自己繼位後會讓步貞做皇後。
沒想到父皇指了婚,他嘗到了強力的妻族的好處,舍不得也不敢再讓王妃暴斃。
齊王挽留齊王妃,齊王妃提的條件是要他跟步貞恩斷義絕,齊王自然不可能答應。
步貞身後站著整個隱在暗處的賢王舊黨,這才是能在關鍵時刻助他出其不意地奪位的殺招。
齊王妃十分強硬,不惜以自己善妒、無所出的理由自請下堂。
她母家的老太君也去了齊王府,追在齊王身後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好歹是將這樁姻緣搞得破裂了。
然後,齊王妃大罵步貞,揚言見一次打一次。
步貞去齊王府與齊王私會,正撞上還在往外搬嫁妝的齊王妃。
齊王妃身為將門虎女,會些拳腳功夫。她揪著步貞的頭發就打,從街頭打到街尾,引得各家的貴太太開窗圍觀。
步貞哭哭啼啼地找齊王請求庇護,齊王慌忙給了步貞一個貴妾的名分,讓她暫居別院。
齊王妃的父親官至一品太保護軍統領,在朝會上變著法子地挑齊王的刺,讓父皇看著鬧心。
後宅的事,父皇不好管。母後領命為君分憂,召齊王妃入宮談心。
齊王讓凝妝打探談心的內容,凝妝回稟,齊王妃哭訴齊王寵妾滅妻,母後讓齊王妃守婦德。
總之是婦道人家的事,齊王沒當回事。
凝妝沒說,齊王妃當著滿宮宮人的面,哭訴步貞勾走了齊王的魂。自步貞來後,齊王與不三不四的蒙面人頻頻來往,府中多了好幾本奇怪的賬簿,還有不知何處得來的大額銀票。
後宮,是父皇的後宮。
這一次,母後沒有隱瞞父皇的眼線。
齊王妃所說的一切當天就被整理成文字,呈到父皇眼前。
越看越像齊王招兵買馬、密謀篡位。
父皇暗中查探。
外祖父憋不住想當證人,我和母後一人一邊胳膊給他架住。
「帝王多疑,隻有讓陛下自己查出來一切,陛下才會相信。我們這般冒頭,反而會讓陛下懷疑是我們陷害齊王。」
外祖父悵然道:「多少年的兄弟,竟生疏至此。」
外祖父是個講義氣重感情的武蠻子。
這種人隻有兩種下場:勞苦功高卻不知急流勇退而枉死,自謙放權被君主記念恩情而善終。
定國公府絕不能有主動參與此事的苗頭,我們隻能在暗中推波助瀾。
已經和離的齊王妃則沒有這麼多顧忌。
她家肯讓寶貝女兒給齊王做續弦,是因她抱著能當上未來皇後的心思。
做不成也就罷了,是自己押錯了寶。
但齊王謀劃著利用她登上皇位再害她,這就讓人十分惱怒。
齊王與賢王舊黨謀逆,贏了,她家討不著好。
輸了,她家作為妻族,她父親又擔任京城重要的武職,根本洗不脫參與謀反的嫌疑。
齊王妃並不介意自己留下潑婦的惡名,隻感到後怕,以前的自己竟對齊王庸懦外表下的愚蠢和野心不夠警惕,差點讓整個家族都被毀掉,被流放都要跪謝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14
眼見時機差不多,母後開始頻召二皇子和三皇子。
漸漸地,有母後要過繼一位皇子到自己名下的傳言流出。
齊王急了,和賢王舊黨商議後,深夜求見父皇。
父皇手中拿著折子,看齊王在自己面前表演。
齊王繪聲繪色地描述自己是如何機智地發覺我和母後的異常,順藤摸瓜發現我和母後竟是賢王的後代。
我和母後應當被戳穿身份再處死,而定國公私藏逆臣叛黨之女,更應重罰。
父皇問:「你說完了?」
齊王點點頭。
他不知道,父皇手中的折子裡,寫滿了父皇派去江南的密探的報告,還有齊王妃父親不惜自曝瀆職失責也要上報的調查結果。
父皇將那些東西砸過去,紙張漫天飛揚。
「還想陷害皇後和華瑛,朕怎麼生出你這麼個不仁不義、不忠不孝的東西!」
齊王惶然地從地上撿起兩張,隻看了一眼,就慌得站不住,下意識道:「父皇,兒臣錯了。」
父皇冷聲問:「你還有什麼可狡辯的?」
齊王忽而反應過來,慘白的臉上露出僵冷的笑。
「父皇,是你逼兒臣的。」
賢王舊黨已潛入京城,得了齊王的暗號,帶著兩隊精兵發起逼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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