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拿號順序來，宋總。」

8

夜晚，宋泊簡回來時，我也剛躺上床。

「有沒有退燒？」

我頭也沒抬，躺下背對著他。

宋泊簡有些無措。

「時傾，我去給你買點藥好不好？」

很沒勁。

我不得已出聲，「真不用了，謝謝。」

他站在床那邊，沒有任何聲音。

在我剛泛起些睡意時，身後再次傳來聲音。

「你好像變化很大。」

我難得被逗笑，坐起來了些。

「你喜歡看我以前撒潑指著你和段婉罵的樣子？」

他也扯出個澀然的笑。

「你現在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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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直視著他。

「就像什麼？」

宋泊簡沒再接話。

我卻知道他的意思。

就像是個將死之人，死前的大徹大悟。

9

宋泊簡窸窸窣窣在地板上鋪被子的聲音，徹底擾去我的睡意。

我索性拿出手機回信息。

齊知源最後一句是兩秒語音。

我剛想點轉文字，卻不小心點成公放。

「晚安，姐姐。」

清朗的男聲傳到屋內的每個角落。

身後的聲音也隨之停了下來。

我有些尷尬。

「他是誰？」

這些年，宋泊簡越來越沉穩。

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他戾氣這麼大的時候了。

其實不過是復查時認識的另外一位癌症患者。

在我看來，齊知源很可惜。

他才大三，在校拿獎無數。

但即便這樣，他也沒有因此萎靡不振。

而是積極抗癌，甚至鼓勵我治療。

「阮時傾，我問你。」

「你在跟誰說話？」

他將屋內所有燈打開，站在我面前。

也讓我看清他緊緊握住的手，像是在拼命壓抑什麼。

頭又開始疼了。

我沒精力應付他，有氣無力地用被子將自己裹起來。

「宋泊簡，自己出軌就以為所有人都跟你一樣髒？」

「懷疑什麼大可以自己去查。」

「就算我移情別戀，也不會讓你在婚內抓住把柄。」

宋泊簡喉結滾了滾，嗓音微顫。

「所以，你真的移情別戀了？」

回答他的隻有我平穩的呼吸聲。

10

宋泊簡坐在地板上，半靠著櫃子。

目光落在時傾的背上。

沒人看得出，他現在有多恐慌。

他從十七歲就喜歡上的人，終於要離開他了。

在段婉挽著他手撒嬌時，在和段婉沉淪的每個夜晚，在時傾發瘋咒罵他時。

他都以為他已經不愛時傾了。

甚至在上個月的聖誕節。

宋泊簡應酬完已經近夜晚 11 點。

他想起高三那年的聖誕節，時傾曾站在雪地裡，捻著雪花，被笨重的手套裹住的雙手合十許願。

「希望以後每個聖誕節，宋泊簡都會陪我一起過。」

宋泊簡捂住她被凍紅的耳朵，「聖誕節，端午節，中秋節，清明節都陪你過。」

時傾一頭黑線地看著他。

「為什麼要過清明節啊？」

宋泊簡哼笑一聲，「這都沒聽出來？」

他說這是春夏秋冬每個季節裡的節日，他的意思是會永遠陪著她。

時傾非常嫌棄地看著這位理工男。

「春天又不是隻有清明節。」

「你不會說情人節，還不會說春節嗎？」

非得扯清明節……

宋泊簡難得被哽住，說不出話。

鏡頭轉到十年後，二十七歲的宋泊簡淡淡地對司機道：

「去段婉那裡。」

他看著窗外飄雪，自嘲地想：回去也沒意思，阮時傾也不會給他好臉色。

段婉見到宋泊簡時很驚喜。

「你都好久沒來看我啦！」

她邁著輕快的步伐，跳到宋泊簡身上。

皺著鼻子嗅了嗅。

「你喝了多少啊？難不難受？」

宋泊簡雙手扶著她的腰，看著不同於時傾的死氣沉沉，段婉亮晶晶飽含期待愛意的眼神，他唇邊逸出一絲笑。

「問那麼多幹什麼？」

就著這個姿勢，他抱著段婉回了臥室。

一夜沉淪。

壓著段婉接吻時，他卻在想。

這樣也不錯。

也許他是真的不愛時傾了。

但現在，時傾真的放棄他了。

他好像又很犯賤地後知後覺。

他好像自始至終最愛的人都沒有變過。

一直以來都是時傾。

至於段婉。

是新鮮感作祟的結果，是逃避時傾的工具。

更是他自欺欺人的借口。

在這沉寂，無人窺探到的深夜。

宋泊簡偷偷地想。

如果……

是說如果，他現在和段婉斷了。

時傾會不會再給他一次機會？

他在痴心妄想中睡過去。

11

天不亮我就醒了。

跟宋泊簡現在就算隻是睡在一間房裡，都難捱到無法忍受。

沒想到宋泊簡比我醒得還早。

時不時的耳鳴，讓我緩了許久才起床。

吃了藥打開房門，正好看到宋泊簡端著早餐放在餐桌上。

「怎麼不多睡會兒？」

他走近，將我額前的碎發挽到耳後。

我避開的動作在看到對面房間出來的奶奶時，硬生生停下。

我沒辦法配合他的演技表演，隻好笑笑朝奶奶走過去。

今天的宋泊簡格外不正常。

溫柔無微不至得讓我不適應，甚至是排斥。

我隻好把它歸因於宋泊簡的演技 show time。

但這還沒有持續多久，就被段婉打破。

早飯吃到一半，我打開門，看著門口的段婉，笑出了聲。

「我，我是來問宋總今天的行程安排的……」

蹩腳的理由，連奶奶都聽得出來。

奶奶面無表情將筷子略重地放在桌子上，一言不發。

「請你，把宋總叫出來一下。」

段婉不卑不亢對我道。

「我們有工作的事要談。」

我饒有興趣地點點頭，偏頭看向宋泊簡。

「你的，秘，書，找你談工作啊，宋總。」

我站在一旁看好戲。

宋泊簡眼也沒抬，而是給我的碗盛了一碗粥。

「今天的工作陳秘已經安排好了，不需要你。」

「你可以回去了。」

繼而看向我，聲音溫和。

「還站在那裡幹什麼，回來喝粥。」

這兩年來，我打過段婉，也罵過她。

但從沒見過她有脾氣地反抗。

這次讓我頗感意外。

「不需要我了？」

段婉眼眶微紅，自顧自走進來。

聲音微微哽咽。

「是現在不需要我了，還是以後都不需要我了？」

她盯著宋泊簡，幹澀的唇彎了彎，苦笑著。

「我果然沒擔心錯，你們兩個和好了是嗎？」

「那我算什麼，宋泊簡？」

奶奶氣得發抖，將手邊的碗顫巍巍砸向段婉。

「不知廉恥。」

宋泊簡下意識伸手擋了一下。

是護她的動作。

和我第一次打段婉時一樣。

那次是因為，段婉柔著聲炫耀宋泊簡為她做了多少，說過多少情話。

那時的我還不能很好地沉住氣。

將手中的包砸向段婉。

宋泊簡正好開完會出來，看到這一幕。

毫不猶豫地將段婉護在身後，抬手擋住我的包。

「住手，阮時傾。」

我什麼也聽不去，拼命地砸著兩人。

宋泊簡忍無可忍，扯住我的包，制住我的動作。

「適可而止。」

「時傾，別把自己變成個潑婦。」

我冷冷地注視著他，不顧自己的狼狽。

「怎麼，你們這對狗男女不該打嗎？」

「宋泊簡，你也是垃圾。」

那時的我比起現在的段婉，隻能說有過而無不及。

刻意撿著最狠的話說。

「我真的後悔認識你。」

「我現在隻要一想到，曾經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刻，都無比惡心。」

宋泊簡捏著我的手驟然收緊，下颌繃緊。

四目相接，他顫著的眼眸昭示著怒火中燒。

幾秒後，他忽然笑了。

甩開我的手，恢復了以往居高臨下的冷靜。

甚至含著一絲若有似無的譏笑。

「不是說她不該打。」

「而是我不讓你打，時傾。」

他一瞬不眨地注視著我，一字一句道：

「我會心疼她。」

段婉躲在他身後，無辜地眨了眨眼。

那天，我在對峙中輸得很慘。

宋泊簡成功在我眼裡看到了痛色。

他滿意了，捏著我的下巴。

欣賞著灰敗無力的我。

「嘴硬什麼呢？」

「我惡心，你還不是喜歡了我這麼多年？」

那是我和宋泊簡針鋒相對最嚴重的一次。

有多恨呢？

那晚我在沙發上沉默地坐了一夜。

想著拉上宋泊簡和段婉一起死了算了。

直到現在，我依舊分不清。

不願意和宋泊簡離婚，是因為對曾經的他的不舍，還是單純不甘。

寧願兩敗俱傷，也不讓他好過。

12

我出神了許久。

再扯回思緒時，

宋泊簡剛好出聲讓保姆推著奶奶回了房間。

他沉沉地瞟了段婉一眼：

「出去。」

「先別發瘋。」

沒想到的是，她沒急著反駁宋泊簡，反而將矛頭對向了我。

「阮時傾你是瘋了嗎？」

「你老公都跟我睡了多少次了，你還願意原諒他，你賤不賤啊？」

我還沒說話，一直不緊不慢的宋泊簡陡然推開椅子起身。

過來將段婉扯開。

「我是不是把你慣壞了？」

「真當自己是我女朋友了？」

段婉揪著他袖子，淚眼婆娑，輕聲反問。

「難道不是嗎？」

宋泊簡笑意淺淺，卻嘲諷味十足。

「我什麼時候承認過？」

段婉聞言徹底哭了出聲。

我有些不耐煩了，打斷兩人。

「你們兩個可以出去吵嗎？」

「段婉，小三永遠也沒有資格說別人賤。」

「再說了，我不像你。」

瞥了眼宋泊簡，淡聲道：

「有勇氣回收垃圾。」

宋泊簡：「時傾……」

段婉趁機掙脫他的桎梏，衝我崩潰吼道：

「裝什麼啊阮時傾！」

「你現在，不過是因為得不到宋泊簡，強裝不在意罷了。以前你是什麼嘴臉，還用我提醒你嗎？」

她臉色慘白得過分，露出個猙獰的笑。

「看到我和宋泊簡親密，嫉妒瘋了吧？」

「他為了我一次又一次拋下你的時候，是不是特別難過啊？」

「每一次你的獨守空房，我們都做到凌晨，知道嗎？」

宋泊簡制止她。

「段婉，閉嘴！」

我定定看著她，隨即利索地甩了一巴掌。

頭暈腦脹疼得甚至反胃。

我閉了閉眼，才開口。

「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麼。」

「你實在覺得驕傲，可以下次把你們兩人的經過錄下來，放在公司大屏幕上。」

宋泊簡臉色黑沉如水。

警告意味明顯。

「段婉，你大可以繼續說下去。」

「那不如也好好想想，你在國外賭得血本無歸的弟弟，還有沒有命回來？」

段婉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像是差點站不住般踉跄了一下。

「宋泊簡，你為了她威脅我？」

「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哭喊著，「為什麼你突然就變了！」

段婉情緒異常激動。

她正想再度開口時，忽然頓住。

接著捂著肚子癱坐在地上。

「段婉？」

宋泊簡立刻蹲在她旁邊。

「肚子疼……」

段婉有氣無力。

宋泊簡才察覺事情的嚴重性。

抱起她，外套都沒穿，就匆忙出了門。

門關上的下一秒，我跑回衛生間，將早飯都吐了出來。

其實，宋泊簡如果在離開前，哪怕回頭看我一瞬，就能發現我比段婉更虛弱的神色。

我漱完口，抬頭對著鏡子裡毫無血色的自己一笑。

幸好啊。

差一點就露餡了。

13

我服下止痛藥。

沉默地看著又要見底的藥瓶，才發覺最近每天吃止痛藥的頻率越來越高。

醫生官方委婉的話猶如昨天才聽過。

「雖然腦膜瘤不是癌症，但它存在的位置加上大小……」

「手術的希望，也很渺茫。」

我正在計算自己還有多少天活頭時，手機短信提示音響起。

一個陌生號碼，什麼也沒說，隻發了張照片。

是張孕檢單。

段婉懷孕兩個月了。

我靠在床頭笑了，顫動時沉重的頭又如同針扎般疼了起來。

窗外枯萎的枝丫光禿禿的，且脆弱不堪。

一隻麻雀在此短暫停留，又借力振翅離開時，徹底斷裂。

它到底是沒熬過這個冬天。

14

宋泊簡又是一夜沒回家。

我樂得清闲，剛好有空去醫院看看齊知源。

他情況不太好，已經到住院的地步。

我陪他去住院部樓下散步。

齊知源依舊樂觀，隻是活力不再。

「姐姐，你有好好接受治療嗎？」

我笑笑，隻是說。

「醫生說過，我治愈的希望很渺茫。」

他停下腳步，病弱的氣息並未感染到他堅毅的眼神。

「那也是有希望的，不是嗎？」

「即便是現在，我也非常，非常珍惜每一次治療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