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抬起手的動作很慢,像是需要消耗很大力氣。
最終落在我頭上,摘去落葉。
溫柔的笑裡像是蘊含著生命力。
「所以也請你,不要先於身體放棄自己。」
我怔怔地看著他。
大概是被齊知源感染了,我有一瞬動搖。
但隨即被熟悉的嗓音打斷思緒。
「把你的手,從我太太身上挪開。」
我和齊知源同時回頭。
宋泊簡站在不遠處,冷漠的眉眼為他增添了一分不易近人的疏離感。
為防宋泊簡誤會,對齊知源不利。
我簡言告別。
「阿源,你先回病房休息,我下次再來看你。」
齊知源有些擔心。
「你能應付嗎,姐姐?」
我眼見宋泊簡已經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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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即點了點頭,催促道:
「快回去,我跟他認識。」
齊知源一步三回頭地往住院樓走。
宋泊簡已經走到面前。
男人唇邊挑起若有若無的笑。
眼裡卻反差地不帶絲毫溫度。
「阿源?」
「這麼親昵?」
「你對我,隻有『認識』這種層面的介紹了嗎?」
不難猜到宋泊簡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段婉在這家醫院。
我也沒慣著他,笑著反問。
「宋總這麼有空?」
「也不擔心你離開一會兒,段婉不能獨立行走,滑胎了怎麼辦?」
宋泊簡笑緩緩斂起。
他兀地扼住我的手腕,將我拉近他身前。
「這麼關心段婉?」
「那我是不是也該禮尚往來,關心關心你姐弟戀的這位弟弟?」
宋泊簡眼眸諱莫如深,咄咄逼人。
「阮時傾,你不是也耐不住寂寞找了別人?」
「我們是一類人,一樣爛。」
我似乎感受到了宋泊簡的情緒決堤。
「我們很配不是嗎?」
他輕笑著。
「我反悔了。為什麼要離婚?我們這種人就該一輩子互相折磨。」
這一刻,我忽然覺得,我仿佛從未認識過宋泊簡。
「你別發瘋。」
「宋泊簡,放開我!」
現在的我完全沒有力氣去掙扎。
宋泊簡充耳不聞,反而把我拽進他車裡。
他跟著坐進了後座,將我抵在玻璃上。
語氣是克制不住的慍怒。
「他一看就快要死了,對不對?」
宋泊簡將我的手摁在他胸膛上。
「老婆,你告訴我,他一個快要死的人有什麼值得喜歡的,嗯?」
我艱難地扯了扯唇,想說些什麼。
但視線內一片模糊,那股熟悉的眩暈感再次湧了上來。
「時傾?」
「時傾!」
耳邊是宋泊簡倉皇的聲音,我卻沒力氣應答。
徹底暈了過去。
15
再次醒來時,我看到熟悉的病房,並不是很驚訝。
失去意識前一刻,我已經料想到了。
病情是瞞不住的。
宋泊簡背對著我站在窗前,護士正在給我換輸液瓶。
很快,病房隻剩下我們兩人。
宋泊簡回身,神色平靜溫和。
「餓不餓?想吃什麼?我讓人去買。」
我半靠在床頭,興味盎然地看著他。
語調輕松。
「看來你知道我快要死了,先打算從吃的方面補償我。」
「下一步呢,宋泊簡?」
「再給我買幾件好看的衣服?」
「記得幫我把壽衣一起買了啊。」
宋泊簡偽裝的鎮定終於被打破。
他半跪在我病床前,去握我的手。
不住地搖頭,也不知是在安慰我還是安慰他自己。
「別說這種話時傾,我派人去請最頂尖的醫學教授了。」
「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我靜靜地看著,他不停地說,眼眶漸漸泛起紅。
「我愛你老婆,我愛你。」
他語速越來越快。
「等你痊愈了,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我們不離婚,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眼淚浸湿他的眼尾。
宋泊簡將我手握得緊緊的,像是試圖抓住什麼即將消散的東西。
「時傾,你能不能,再看看我……」
我看不清宋泊簡。
或者說,我看不清這個世界對愛的定義。
宋泊簡說他愛我。
但我不懂。
他已經不愛在家抱著忐忑的心等他回家的我,也不愛曾經對他滿眼愛意的我。
現在,卻對著已經死心命不久矣的我說愛。
好在,腦袋裡這個瘤子沒讓我變傻。
我淡淡地點出了他的脆弱點。
「那段婉肚子裡的孩子,你打算怎麼辦?」
「把段婉養在外面?還是讓我當她孩子的媽?」
我將話說得惡毒,一次又一次挑戰他的底線。
但氣餒地是,我這樣,心裡卻沒有一點快感。
宋泊簡的回答出乎我意料。
他說昨天一整天在醫院就是為了告訴段婉,他不要這個孩子。
如果段婉執意生,他也是絕對不會認的。
我頓住,沒想到宋泊簡會做到這個份上。
「我隻要我和你的孩子。」
宋泊簡說這話時,沒有看我,似乎也覺得現在的自己說出這話都很荒唐。
事實也確實如宋泊簡所預期的那樣。
段婉的孩子沒保住。
本來前兩天住進醫院就是因為受了刺激,情況不穩定。
加之這兩天宋泊簡逼她打掉孩子,她徹底精神崩潰。
在兩人再次爭執中,她還是意外流產。
段婉最終也沒落得好下場。
多重打擊下,她已經出現了精神問題。
不出意外,她的餘生歸宿是精神病醫院。
16
奶奶快不行了。
在宋泊簡去公司的間隙,我辦理了出院。
奶奶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我半跪在她床前,輕拾起她瘦骨嶙峋的手握住。
她聲音低弱且含糊,卻依舊柔和。
「傾傾為什麼臉色這麼差,是不是生病了?」
鼻腔湧上一股酸意。
我搖了搖頭。
「從前,我盼望著你和阿簡能和好。」
「一直希望你能給他個機會。」
她緩緩回握住我的手。
「但奶奶發現,傾傾好像過得太不開心了。」
「是奶奶自私,不該……不該一昧地將你們綁在一起。」
她每說一句話都要停頓休息一下。
「現在,奶奶隻希望你能選擇自己想過的生活。」
「阿簡不值得,是他對不起你,不要,為了他懲罰自己啊。」
我後知後覺,奶奶也知道我的病情了。
我任由眼淚滴在她手背上,一遍一遍低聲叫她。
想留住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個對我好的人。
她輕顫著拍了拍我的手。
「接受治療吧,孩子。」
「不要,放棄自己……」
她渾濁的眼裡包含了太多情緒。
似乎還有更多勸勉的話沒有說。
但時間已經不允許了。
宋泊簡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的。
我回頭時,他已經在門口站了許久。
宋泊簡進去說話時,我坐在沙發上回想著奶奶的話。
不要放棄自己。
齊知源也說過這話。
「請你,不要先於身體放棄自己。」
有些荒誕的是,說這話的兩人,病情都遠遠比我嚴重。
可能正因如此,他們比現在的我更懂得生命的價值。
17
還有幾天就是春節了。
但奶奶終究沒有趕上新的一年。
這個春節過得渾渾噩噩。
奶奶葬禮辦完後,去看齊知源的路上,還能隱隱約約聽到不遠處電子禮炮的聲音。
我現在的狀況已經不適合開車。
宋泊簡派了輛車送我去醫院。
「我已經調查清楚了,是我誤會你了時傾。」
「你跟那男生沒關系。」
他嗓音低啞,夾雜著多日的疲憊。
我也沒有精力再出言諷刺,沉默地上了車。
推開病房門時,卻愣在了原地。
陽光打在他灰白毫無生氣的臉上。
旁邊儀器記錄著他的生命體徵。
病號服下的胳膊瘦得幾乎皮包骨。
他慢慢抬起手,透過指縫去看太陽。
「阿源……」
男生回過頭,對我慘淡一笑。
「姐姐,我好想活下去啊……」
我想。
大概就是因為齊知源這句話,最終讓我本來動搖的心,確定了下來。
我雖然答應宋泊簡接受手術,但始終抱著消極的態度。
畢竟他請來的最頂尖的醫生團隊都說,手術成功概率不大。
就算手術成功,我也很有可能因此成為植物人。
我已經很久沒有跟宋泊簡撕破臉了。
但那天,是他得寸進尺。
手術前兩天,宋泊簡忽然提起以前。
他將我早已摘下的婚戒翻了出來,擦幹淨放在我手心。
「十七歲的宋泊簡的願望是永遠和阮時傾在一起。」
「二十七歲的宋泊簡願望不變。」
我看著手心的戒指,再看向他。
倏地將戒指砸在他身上。
「你給我滾,宋泊簡!」
「你永遠沒有資格拿現在的你跟以前比。」
這麼骯髒的人,怎麼有資格玷汙我的白月光。
徹底放下宋泊簡的一個畸形因素,是我將現在的他和以前的他徹底區分開來。
完完全全當成了兩個人。
宋泊簡沉默地撿起戒指,很愛惜地擦了擦,放回自己兜裡。
我冷嗤了一聲裝模作樣。
直到手術當天,他也沒有再靠近我。
始終站在不遠處,有條不紊地安排著一切。
但在即將被推進手術室前,宋泊簡不顧我的冷言冷語,去握住我的手,無助地哽咽。
「求你,時傾,活下來……」
我閉上眼,卻荒唐地想:
如果真的有重生,那死在手術臺上也不錯。
十七歲的宋泊簡在我心裡無人比擬,是「救贖」的具象化,是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
但如果能重來一次,我不想再遇見他了。
番外
阮時傾是在兩年後醒來的。
她花了大半天時間,才將腦海裡的信息重新接收一遍,再串聯起來。
宋泊簡就是這個時候到的。
「時傾……」
阮時傾沒急著接話。
眼前的人和記憶中的人差別太大了。
比以前瘦了許多。
且,現在的宋泊簡頭發微亂,身上隱隱帶著酒氣,襯衫扣子扣錯。
這是以前的他絕不會犯的錯。
他想靠近,卻又無措地停下。
「我,我先去換個衣服再來看你。」
宋泊簡迫不及待隱藏好自己不堪的一面,竭力完善自己的光鮮亮麗。
試圖重新走到阮時傾面前。
陳秘書被宋泊簡留下來照看阮時傾。
他先是恭喜她手術成功, 緊接著憂心地嘆了一口氣。
「太太,你醒了就好。」
「現在除了你, 已經沒人勸得動宋董了。」
阮時傾示意他繼續說。
「這兩年,因著你一直沒醒來,宋董為此患上了重度抑鬱症。」
「他抽煙的頻率越來越高, 酗酒,還有……似乎碰過不該碰的東西。」
阮時傾倒是很意外,宋泊簡變化這麼大。
但她認為那不是因為她,而是他不肯原諒自己而已。
掙脫不開混沌的原因在自身。
「我送他去看過一次醫生, 說他身體已經遠不如前, 再這樣下去……」
陳秘言語間有些不忍。
「可能沒幾年了……」
不知道為什麼, 她這次醒來,對宋泊簡的感情,無論是恨還是不甘,都淡了很多。
甚至是忽略不計。
所以阮時傾才能在聽到這番話後, 唯一想到的是:
她和宋泊簡還沒離婚。
他死了,她可以繼承他全部財產。
……
宋泊簡再出現在她面前時, 有些罕見的拘謹。
他想見阮時傾,但又害怕她提離婚。
他還沒有想好對策……
好在阮時傾也沒提。
「我在芬蘭買了一個島, 等你復健好了, 我帶你去, 好不好?」
宋泊簡低聲哄道。
俯身正想將一個吻落在阮時傾額頭時,被她不動聲色避開。
「宋泊簡, 不如先照顧好你自己。」
「現在的你看起來,遠不如從前。」
她雖然將話說得含蓄, 但眼裡的鄙薄是藏不住的。
天之驕子的宋泊簡,很少出現自卑的情緒。
這是罕見的一次。
那天,他落荒而逃。
在衛生間的鏡子裡看著自己眼底的烏青,灰暗的雙眸, 還有下巴的青渣。
他無聲地問自己:這樣的他還配不配得上阮時傾?
自此,他開始戒掉一切惡習,試圖找回曾經的宋泊簡。
另一邊的阮時傾不免覺得好笑。
她也沒說什麼,他就那麼敏感。
阮時傾日夜堅持做復健,也沒注意到宋泊簡很久沒來了。
直到陳秘的一個電話。
「太太,宋董自殺了。」
阮時傾頓住。
醫生最後判定結果說不是自殺。
是無數次割腕自殘, 傷口越來越深,是因為失血過多死的。
陳秘又開始替宋泊簡表達深情。
「他, 他是為了跟你好好過日子……」
男人眼底蘊著悲傷。
「他想短時間內戒掉所有惡習, 但抑鬱發作的時候,他沒有可以麻痺自己的東西了, 隻能選擇自殘。」
阮時傾沒聽懂他的話。
宋泊簡的死,是想怪在她身上,還是怪抑鬱症?
陳秘見她聽不進去,重重嘆了一口氣便離開了。
七天後, 阮時傾坐著輪椅, 去了趟墓園。
我獨自一人,而對面站著我結婚三年的丈夫——
「(她」宋泊簡沒有葬在這裡。
阮時傾坐在宋泊簡的車裡,用著宋泊簡的司機。
但司機不再稱呼她為宋太太。
而是阮女士。
她百無聊賴地掃視著窗外飛快掠動的景象。
直到一片梨花瓣粘在窗戶上。
她不由得想起, 她和宋泊簡的初遇,就是在學校裡的那棵梨花樹下。
但無論她怎麼費力回憶,也再也想不起少年時的宋泊簡眉眼中的意氣風發。
阮時傾明白。
她是終於解救出被困囿在十七歲的自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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