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一會，府裡的下人匆忙尋來，催促著回府。

「大小姐，快些回去吧，太子殿下來了。」

我將拿起的一盞花燈放下，興趣索然，「知道了。」

我越逃避什麼，就越要面對什麼。冥冥之中注定的，逃不掉。

剛來到正廳，瞧見父親、李玄昭、趙柔柔母女在廳上用茶。

看著我一身超凡脫俗的裝扮，李玄昭的眼裡閃過一絲驚訝，捏著茶盞將目光瞥到別處。

我緩緩走上前，恭敬地向父親、李玄昭行了個禮。

父親嗔怪了我幾句，便不再多說。

見我回府，父親識趣地將趙柔柔母女支走，特地留給我和他獨處的機會。

臨走前，趙柔柔雙眸含淚，略帶幽怨地看著李玄昭。

「母後讓我來看看老太君的病情，順便看看你。」

「皇後娘娘有心了。」

我又行了個謝禮，顯得十分客套。

李玄昭臉色一變，端起一旁的茶盞，沒再說話。

我與他又呆坐了半日，氣氛十分尷尬。

他淡淡地飲著茶，視線卻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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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相對之際，我急忙轉向別處。

我依稀能聽到，他微微的嘆息聲。

又過了一會，我故意裝出一副困乏的樣子。

他心下領會，正欲告辭卻被我叫住：「太子殿下，請留步。」

李玄昭頓了頓，回頭看我的眼裡有了些許光亮。

10

我考慮再三，還是決定將話說透徹。

既然他們兩情相悅，那我不如成人之美。

我著實不想將自己的一生困於宮中。

朝他走近幾步，略微整理了一下思緒，徐徐說道：「既然太子殿下心裡有妹妹，為何不及早向皇上請求賜婚？我資質淺薄，實在高攀不起太子殿下。因此，我願意將這太子妃之位讓出來。」

我的語氣十分平淡，沒有一絲不滿的情緒。

李玄昭神色轉冷，手上捏著腰間龍環玉佩的穗兒，沉默半晌才說道：「阿顏，你知道的，我對你還是同當年一樣。即使在某種特殊的情況下愛上了旁人，我對你的情意依舊沒有任何改變。」

我深吸了一口氣，轉身回座，自顧自地倒了一盞茶，輕輕抿了一口，略微穩了穩情緒。

「既然你今日提起，那我們不妨把往日種種都說個明白。

「作為一國太子，未來的皇上，我從不奢求你隻愛我一個人。可你愛上的那個，偏偏是我的妹妹。娥皇女英，我自問，答案是沒有這樣的雅量。」

我頓了頓，繼續說道：「既然你們郎情妾意，我若橫在中間，總覺得十分過意不去。你若肯，我可以向皇後娘娘替你討了這樁婚事。」

李玄昭有些愕然，搖搖頭，「太後賜婚，我做不得主。」

晚上，我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怔怔地看著帳子出神。

皇上還是下了賜婚的旨意。

旨意一下，趙柔柔在梨霜院裡哭鬧不止。

這般結局，我雖早已料到，但我此時仍有許多不自在，愣得呆呆地坐在園中的石凳上失了神。

趙柔柔慣會拈酸吃醋，每每見我，便冷著一張臉，嫉恨的眼神差點把我給吃了。

聖旨已下，我縱然再不願，也終歸無濟於事。

太子不日大婚的消息頃刻間傳遍了京城，大街小巷紛紛議論此事。

逃婚那天，我很快被抓了回來。

或許，我該認命了。

11

大婚當日，我身著繁復的太子妃華服，戴著沉重的攢珠鳳冠，八抬大轎迎入了東宮。

陪嫁過去的，除了自小服侍我的珠兒和玲兒，還有幾名機靈的小丫鬟。

等到後半夜，依舊不見李玄昭的身影。

我自顧自地揭下蓋頭，將那沉甸甸的鳳冠取下放在一旁。

一旁的珠兒臉色大變，急忙勸道：「娘娘，不可。新婚之夜須得夫君親自揭下蓋頭，要不然女子會一生不得幸福。」

我朝她和煦一笑，將身上的珠釵取了下來，「嫁入東宮那一刻，我的結局早已注定，幸福原也不在這些虛妄的事情上。」

珠兒下意識地看了左右，輕聲勸道：「娘娘，慎言。」

我繼續將脖頸上的璎珞取下，苦笑道：「去小廚房給我拿點酒釀圓子，這會兒有些餓了。

「還有床上這些東西，叫人來一起收拾了。」

珠兒嘆了口氣，隻好由著我。

去掉了這一身繁重的華服、鳳冠、首飾，身子輕松許多。

吃過了酒釀圓子，珠兒的臉上閃過一絲猶豫，抬腳到門邊仔細聽了聽外面的動靜。

她左右環顧了一下，湊到我的跟前，悄聲說道：「小姐，我剛才好像看到太子和二小姐在一起了。」

我的臉上閃過一絲錯愕，很快又恢復平靜，淡淡說道：

「他是太子，去哪裡是他的自由。」

這話是真心的。

我一點也不愛他，當然不介意他宿在何處。

次日醒來，他和趙柔柔的事傳開了。

我依舊不聞不問，繼續過著我的悠闲日子。

大婚後，李玄昭倒是來我的宮裡幾次，都被我以各種理由擋了回去。

「我今日不舒服。」

「今日來了葵水」。

「母後千秋宴的壽禮沒備好」。

「父皇的萬壽圖還沒畫好。」

諸如此類的理由，比比皆是。

李玄昭每次都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漸漸地，他便明白了我的意思，鮮少到我宮裡留宿。

珠兒卻滿臉可惜，以為我是在生成親當日的氣，常常勸我接納太子。

可她哪裡知道，我並非與他賭氣。

隻是，他不值得。

12

李玄昭最終還是決定將趙柔柔納為側妃，成親後，他幾乎都留宿在她宮裡。

用過早膳後，趙柔柔來了。

還未進門，就遠遠瞧見她被兩三個丫鬟攙扶著身子。

一副弱柳扶風的做派。

趙柔柔故意挺著個還未顯懷的肚子，略微弓了下身子，笑意盈盈地說道：「妹妹來向姐姐請安了。」

她特地打扮了一番，穿著華貴的織金梨花煙雨錦，各樣名貴的朱釵步瑤戴了滿頭。

面含桃花帶微露，眉眼間頗為得意。

我吩咐玲兒上茶點，順了順衣服的袖口，笑道：「妹妹今日怎麼來得這麼晚？」

「太子殿下每日都到我這來，為了伺候殿下，妹妹自然起得晚些，也就顧不上晨昏定省了，還望姐姐恕罪。」

我瞥了她一眼，轉頭吩咐：「玲兒，奉茶。」

趙柔柔一會兒跟我炫耀這是李玄昭特地賞的東珠，一會兒炫耀身上這件難得的織金梨花煙雨錦。

還故意加重了「梨花」二字。

我的心「咯噔」一下。

梨花，他們的定情之物。

見我沒有搭理，趙柔柔拿著帕子作勢捂著嘴幹嘔了一下，抬眼一笑：「姐姐還不知道吧，妹妹肚中已有兩個月的身孕了。」

我和珠兒自顧自地說這話，不願搭理她。

趙柔柔一個人在那演獨角戲，甚是尷尬。

我在珠兒耳邊耳語了幾句：「今日的午膳，我突然想吃春雪如意卷，你命小廚房備些。

「對了，前日小廚房做的那個糯米香藕很不錯。」

趙柔柔撫著肚子，又將剛才的話復述了一遍。

語調也加重了幾分，生怕我沒聽到。

我回過神，略帶歉意地回過頭笑道：「恭喜妹妹了，說了這大半日，妹妹想必是累了，這大熱的天，趕快回宮歇著吧。」

趙柔柔眼看得逞，又自顧自地說了大半日。

她話真多。

我百無聊賴地聽她在那裡說話，一會吩咐玲兒添茶，一會吃了幾口桃花酥。

招待了半日，最終將這尊大佛請走了。

13

午後，李玄昭身邊的王公公過來傳話。

「太子殿下今晚要來臨華宮用膳。」

我臉色平淡，命珠兒打賞了王公公一錠銀子。

領了賞，王公公便回去復命了。

天色漸暗，李玄昭果然來了。

瞧見桌上擺著鮮蘑溜魚片、火腿焖筍絲、翠柳啼紅、樟茶八寶鴨、燕窩八仙湯等菜品。

眼裡閃過一絲復雜情緒，隨即落了座。

我瞧見他食欲不太好，特地給他夾了一筷筍絲。

李玄昭臉色一凝，拿著筷子的手明顯地頓了一下，徑直略過我給他夾的菜，去夾了旁邊的一盤樟茶八寶鴨。

我滿臉疑惑。

「本宮對筍絲過敏。」

我夾菜的動作一頓，又給他夾了口蘑溜魚片，「那殿下吃這個吧。」

「本宮自小不愛吃鮮蘑，難不成你忘了？」

我手中的筷子一緊，頓時沒了胃口，「殿下的口味，我自然沒有妹妹記得清楚。」

李玄昭神色微異沒再說話，蹙著眉頭吃了幾口菜便放了筷。

「柔兒懷了身孕，往後不大方便晨昏定省，你多擔待。」

「皇孫為重，臣妾自然明白。」

「今晚——」

沒等他說完，我便率先開口：「如今妹妹懷了身孕，再伺候殿下恐怕不太方便，殿下是否需要納個侍妾？」

這一番話，將他打算在這兒留宿的話頭堵死了。

李玄昭神色微怔，幽幽說道：「太子妃安排吧。」

說完，抬腳出了門。

14

李玄昭走後，我也沒什麼胃口，遂命人撤了膳食。

珠兒看了一桌的菜式，忍不住瞪大了眼。

「娘娘，這菜怎麼換了？奴婢今天下午明明吩咐小廚房做了幾道太子殿下愛吃的菜。」

我雙手撐著小臉，朝她莞爾一笑。

「他愛吃的那些菜不大對我胃口，我又何必為了他委屈自己？」

夜風微涼，我命人將殿內顯眼的紅帳撤了，又命珠兒燃上了安神香，一覺睡到了天亮。

趙柔柔有孕後，李玄昭每日都去看她。

足足三個多月沒露面。

我隻能從趙柔柔的隻言片語中得知李玄昭的消息。

李玄昭帶她去了大相國寺祈福，祈佑腹中胎兒平安順遂。

李玄昭在長秋宮為她放了九十九盞的孔明燈，寓意兩人長長久久。

諸如此類，花樣百出。

很快，宮裡的人都知道我是個不受寵的太子妃。

更有甚者，還私下說我當初橫刀奪愛，搶了妹妹的夫婿。

對於這些流言蜚語，我都一笑置之。

趙柔柔生了，生了個女兒。

作為太子妃，有些面子上的事不得不做。

我命人備了賀禮去給她賀喜，剛走到宮門口，正好瞧見他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模樣。

她還是像未出嫁時一樣，抱著孩子躺在他的懷裡撒嬌。

臉上洋溢著幸福，眉眼間更加惹人憐愛了。

我雖然討厭趙柔柔，可我從心裡羨慕她。

倒不是她得了李玄昭的寵愛而我沒有，而是羨慕她可以嫁給自己的心上人，哪怕是作為妾室。

從長秋宮裡回來後，我悵然若失。

抬頭望向這四角的天空，眼淚卻不爭氣地滑了下來。

我似乎把日子過得很糟糕。

往後的日子，我很認真地扮演著太子妃的角色，得了一個賢良寬厚的名聲。

這些年，李玄昭為了穩固太子地位，又納了忠國公府的嫡女吳霽禾做側妃，納了工部尚書家的獨女程念嬌做了侍妾。

趙柔柔倒是明裡暗裡地鬧過幾回，不過似乎沒多大用處。

一夜轉涼，皑皑白雪很快覆蓋了整座皇宮。

冬雪消融，乍暖還寒。

先帝在一場大病中猝然離世，李玄昭終於登上了至尊之位。

不久，皇後也隨先帝而去。

15

登基當日，李玄昭下旨冊封我為皇後，入住鳳鸞宮。為了安頓前朝老臣，又冊封吳霽禾為德妃，程念嬌為儀嫔，而趙柔柔則封為賢妃，入住合歡宮。

選秀一過，又添了幾位貌美妃嫔。

這幾年，趙柔柔的寵愛不似從前。

宮裡的妃嫔對我甚是恭敬，德妃自幼知書識禮，現育有一女。

李玄昭對她頗為寵愛，早早封了永嘉公主。

儀嫔倒是個溫柔嫻靜的，可沒什麼主意。

後宮的事多如牛毛，為了偷個懶，我便讓德妃一同協理六宮。

德妃平日對我很恭謹，時常帶著永嘉公主來我宮中，我與她甚為投契。

永嘉最愛吃珠兒做的桂花酥酪，每次來都向我們撒嬌討要酥酪。

我將永嘉攬在懷裡，拿起碟子上的一塊酥酪給她。

德妃偶爾攔著，我打趣她小孩子吃點酥酪不要緊的。

說了大半日的話，轉眼已經日落西斜。

送走了德妃和永嘉，我突然覺得整個宮裡很空蕩，命珠兒、玲兒多點了幾盞燈。

深宮寂靜，我有些害怕黑夜。

趙柔柔的肚子很爭氣，轉眼間又有了身孕。

登基後，李玄昭倒是時常去看她，卻不似從前那般殷勤。

盡管如此，她在這後宮的寵愛仍是獨一份。

前幾日，趙柔柔在合歡宮鬧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