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給姑父使了個眼色，姑父上前假意關心，把叔叔扶起來，又給他包扎上藥。

叔叔止了疼就坐在院子裡，臉色陰晴不定，一根接一根抽煙。

姑姑招手讓我跟她進房間。

「你說下一步怎麼做？」姑姑現在對我佩服得五體投地，很聽話。

「叔叔應該是逼著奶奶寫了一份遺囑，你要想辦法弄到手，不然到時錢還是到了叔叔手裡。」

「行，我去弄！」姑姑馬上說。

其實這種沒有公證，沒有外人在場的遺囑是沒有法律效力的，隻是姑姑和姑父不懂，他家那兩個孩子又都是不學無術的，根本指望不上，現在他們對我是言聽計從。

我要的隻是矛盾激化。

晚上奶奶沒出來吃飯，姑父一反常態，一直在灌叔叔酒。

叔叔的手疼，喝酒能麻痺一下，心裡也是堵得難受，一杯一杯往下灌，很快就不省人事了。

姑父見時機到了，扛起他就往屋裡送。

可是姑姑和姑父把叔叔的房間翻了個底朝上，一張紙片都沒搜出來，更別說有遺囑。

「會不會你搞錯了？就沒這個東西？」姑姑有點懷疑我。

「不信就算了，走著瞧。」

我不肯多說，進了房間。

後半夜叔叔醒酒了，疼得睡不著，跑到屋頂去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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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順著梯子爬上去。

「你要幹嘛？」他沒好氣兒地說。

「我來看看你，這有消炎藥，你吃了吧，別把傷口弄感染了。」我一手端水杯，一手拿著藥片。

「你挺會啊，頭孢就酒，說走就走？」他嘲諷地一笑。

「知道你喝酒了，所以給你拿的克羅霉素。」我委屈地說，「你不想吃就算了。」

叔叔叫住我，接過我的藥，認真看了一下，確實是克羅霉素，藥還沒有拆封。

他嘆口氣，吃了兩片藥，坐回到椅子上。

「你還算是實在人。」他給我一句評價。

「叔，我看那些人挺嚇人的，你想辦法把錢還上吧。」我怯生生地建議。

「我有錢不是早就還了！今天你也看到了，死老太太根本不管我！」叔叔恨奶奶到極致了，不住口咒罵。

「也是，現在錢在奶奶手裡，隻有她不在了，你才能拿到錢。」我嘆口氣，拍死一隻蚊子，「叔，我下去了，蚊子要吃人。」

走下樓梯時，背後的目光盯得我發毛。

7

第二天一早，全家人都起來了，整整齊齊的黑眼圈，這是一個不眠之夜。

奶奶吃了一點東西，就拄著拐棍兒去院子裡曬太陽。這兩天，她肉眼可見地衰老了。我剛來時，她雖然眼睛哭得紅腫，可是精神頭兒很足。

現在才是真正的傷神吧，她的未來風雨飄搖。眼看著我不聽擺布，兒子欠著巨債，女兒盯在錢眼兒裡。

奶奶坐在屋檐下發呆，桌上的幾人也都散了。

我叫住小海：「什麼時候把車給我開回來。」

「你就把車先借我開唄，這麼小氣呢。」小海不服氣地說。

「姑姑。」我就兩個字，我姑秒懂。

「你馬上把你姐的車開回來，晚了我打斷你的腿！」

小海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怎麼對我的態度一下就轉了 180 度。但是見我姑這樣說，隻能憋憋屈屈去換車。

「多多別急，讓他開回來。有一樣你可別急著走，可得好好給我出主意，全指著你了。」姑姑諂媚地笑著說。

砰！

一聲巨響，一個花盆碎在地上，正落在奶奶的竹椅旁邊。

我們趕緊衝到院子裡，我抬頭向房頂看去，一個身影晃一下就不見了。

奶奶臉色蒼白，嚇得不輕。

這個花盆要是砸在她的頭上，隻怕她不死也重傷。

「二哥！你在幹什麼？我看到你了！」姑姑衝樓上大叫，樓上沒有動靜，叔叔也沒有出現。

「媽！媽！你沒事吧！」姑姑關心地問，滿眼的焦急。她是真怕老太太一命嗚呼，在她的認知裡，現在叔叔手裡掐著遺囑，如果老太太現在死了，那錢就都歸叔叔了。

巧了，我叔叔也是這麼認為的。

奶奶身體僵硬，連路都不會走了，我和姑姑把她拖進屋，放到床上。

我識趣地走了出去，回到自己房間，反鎖上門，拿起一個杯子扣到牆上，奶奶和姑姑的對話清晰地傳過來。

「是我二哥幹的！我看到了！」姑姑直接指認，我也看到了，確實樓上的人是叔叔。

「那又怎麼樣？」奶奶的聲音陰冷，像從地獄裡發出來的聲音。

我不知道一個母親知道自己十月懷胎的孩子要殺自己，是什麼樣的心情。

「媽！你別再偏心了，這些年有什麼你都給我二哥，現在怎麼樣？他要殺你！你能不能清醒一點。」

姑姑苦口婆心地勸說。

「清醒有什麼用？」奶奶的聲音裡毫無感情。

「有用啊！你收回遺囑，不要把錢給他，反正他拿去也是還債，不會給你養老。」姑姑馬上說出想法。

「然後呢？」

「我帶你走，跟我一起生活，我會照顧你的，給你養老送終。」

「呵呵！」奶奶發出怪笑，笑得我後背發涼。

「媽，你別笑，怪嚇人的。」

「我把錢給你，你帶我走，我是人質嗎？」

「不是那個意思，就是你跟我一起住，給我錢，我能幫你改善生活，我可以帶你全國各地去旅遊，吃遍天下美味！」姑姑開始給奶奶畫餅。

「這話要是多多說，我信。你說，我能信？我在你家住那一年什麼樣？你心裡沒數？」奶奶馬上拆穿了姑姑的謊言。

「你還想著多多給你養老？想得美！她不會管你的，她身上有那個女人的血，恨死你了！」姑姑果然沒把我當自己人，我聽她這麼說還挺開心的，這樣我就一點負疚感都沒有了。

「那女人還能有點良心，可是你們呢？一點良心都沒了！」奶奶總算說了句公道話。

「我們沒良心！那還不是你生的！你教的！你怪誰！」姑姑惱羞成怒，見奶奶油鹽不進，摔門出來。

8

這次姑姑沒找我商量，關上門和姑父不知在說什麼，我繼續監聽。

這次進門的是叔叔。

「媽，你別逼我！」他進門就下通牒。

「你還是我的兒子嗎？你是我生的！你要殺我？」奶奶一見叔叔就破防了，哭得稀裡哗啦。

「你也別演給我看了，你心裡有誰自己最清楚，你最愛的是你自己。」叔叔冷冷一句話，奶奶哭聲頓止。

「你個沒良心的，你說什麼呢？我哪裡對不起你了！我對不起你哥，對不起你妹，可是沒差你一分一毫！」奶奶氣得咚咚捶床。

「我哥還有口氣兒，你為了多要賠償，讓他們拔管，這事兒都能做出來，我還能相信你？你不出賣我隻是因為我不值錢！」

叔叔一句話，把我凍在原地，心要疼死了。

爸爸的死是她在搞鬼。

當年爸爸出事時，我肺炎住院，沒有人管，媽媽都沒能見到爸爸最後一面，原來是奶奶親手殺死的。

他們是魔鬼嗎？為了錢就要了我爸爸的命。那可是我的爸爸啊，是我媽媽日夜思念的人，他們怎麼下得去手！

所以他們把我們娘倆趕走，一是怕分錢，二是怕我媽發現真相。看來這件事除了我媽和我，其他人都是知道的，包括姑姑，姑父。

他們是禽獸！都殺了，都殺了！

我全身抖得要站不住了，恨不能一把火把他們都送走。

「你這個牲口，我拔你哥的管，也是為了你，你不認也不行！」奶奶底氣不足，隻剩下掙扎了。

「你現在馬上把錢給我，我等不了了，要是不給，我就送你去見我哥，你有話跟他說吧。」

接著奶奶的屋裡傳來嘈雜的聲音，奶奶聲音微弱，還在叫救命。

我一動不動站在牆邊聽著，心裡鬥爭個不停。

最後時刻，我衝進奶奶的房間，把她救了下來。

叔叔臉色蒼白，好像剛從地獄回來，癱在地上，抖個不停。

看來殺人這活兒不是誰都能幹的。

「奶奶，你就把錢分了吧，不然他們不會放過你的。」我哭得真真切切。

奶奶的脖子上一道青紫，是叔叔掐的，她緊閉著雙唇，一言不發。

姑姑聽到聲音也跑過來，一進門就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對著叔叔又踢又打，叔叔也不還手。

「別打了，家不像家，人不像人。」奶奶開口，眼淚就流下來，「今天吃頓團圓飯吧，明天讓你們拿錢走人。」

突然聽到奶奶這樣說，叔叔和姑姑難掩喜色，奪門而出。

「多多。你能帶我走嗎？」奶奶叫住我。

「不能。」我不留任何餘地。

9

所有人都是高手，演技一流。

姑姑心情好，做了滿桌子的菜，連叔叔都進廚房幫忙了，看來錢真是好東西。上一秒還殺成鬥雞，恨不能你死我活，轉眼又能相親相愛。

「媽愛吃雞腿，燉爛點！」

「煮點粥吧，媽牙口不好。」

奶奶得到了財神奶奶應有的待遇，全家把她奉若神明，她現在應該滿意了吧。

我坐在院子裡，看著小海把車開進院子，起身接過鑰匙，回到房間。

晚上開飯時，我沒出去吃飯，肚子疼得厲害，躺在床上滿頭的汗，昏昏沉沉的。

好像還是小時候，趴在媽媽的背上，她在燒紙。她的背一聳一聳的，哭聲很低，可是怎麼也躲不開。

怪我，為什麼要跟他們聯系，我給媽媽的心上扎了一把刀，我恨死自己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睜開眼睛，周圍一片黑暗，靜得嚇人。

我猛然坐起身，差點撞到奶奶的身上，她坐在我的床邊，盯著我，不知道多久了。

「你在幹什麼？」我壓著狂跳的心問。

「給你送點吃的，這粥是我親手做的，還溫著。」她說著，端起碗，舀起一勺，送到我的嘴邊。

「我不餓。」看到她就一點胃口都沒有了。

「你吃一點，不然我白費工夫了。」奶奶不依不饒，勺子抵到我的唇上，到底讓我吃了一口，才放下碗。

「你是不是知道你爸爸的事了？」她平靜地問。

到現在也沒有什麼可藏著掖著的了，我點了點頭。

「你爸要是活著，不會沒人管我的。你爺爺總打我，你爸會攔著他，攔不住就護著我，替我挨打。」她突然捂著嘴，啜泣起來。

「那你為什麼不留住他？」我絲毫感染不到她的情緒，比她還冷靜。

「留不住，留不住！自從你媽進門，你爸就跟我不是一條心了，什麼都聽你媽的，你媽還告狀說我欺負她，你爸就跟我吵，給她撐腰，還帶她搬出去住……」

奶奶的控訴，像極了兒媳和婆婆鬥爭的血淚史。她一直在跟我媽媽爭奪我爸爸，因為爺爺對她不好，所以她想從兒子這裡得到彌補。

給我爸爸拔管，不僅僅為了錢，還因為她得不到的愛，就要毀滅掉，讓我媽媽跟她一樣痛苦。

真是可怕的女人。

「我這一輩子，活得不明不白。對我好的人，我負了他。對我不好的人，我供著。所以現在自食其果。」

奶奶說著站起身，打開房門，示意我出去。

10

見我們出去，桌邊的人都安靜下來。

「就等你了，你奶奶說少一個人也不能說遺囑。還不讓叫你起來，快點吧！」姑姑不高興地說。

我坐到桌邊，等奶奶宣判。

我已經猜到她要做什麼了。

「我把錢都留給多多了。」她一開口，語驚四座。

「你是不是瘋了！你老糊塗了！為什麼給她？」

「你是不是中邪了？有錢不給兒女，給孫女！為什麼呀？」

「奶奶，你不是說最疼我的嗎？怎麼不給我！」

「奶奶，我不答應，你把錢給我！」

他們像瘋了一般，撲到奶奶的身邊，用力拉她，扯她，揉來搓去，好像她不是人，是一沓錢。

「這小狐狸精是不是跟老太太說什麼了？弄死她！看她怎麼拿到錢！」

叔叔一句話，提醒了屋子裡的人，所有人齊刷刷看向我。

我從心底升起恐懼，他們已經不是人了。

我站起身，退後一步，他們一步一步逼仄過來。

我不知道怎麼能逃掉，真後悔剛才為什麼不放火，失去了一個復仇的機會。

可憐我的媽媽，現在要失去我了。

這是唯一讓我痛心的地方，叔叔舉起刀，走在最前面……

「要我說啊，你們還是先去醫院吧。」奶奶突然開口，她的語調輕快，甚至有點調皮，像個正在惡作劇的小女孩。

「去醫院做什麼？」姑父狐疑地問。

「你們吃的粥裡, 我加了料，你們快點去洗胃，也許還能留條命。」

咣當！

叔叔的刀掉在地上，差點砍在他的腳上, 他用不敢置信的眼神，死盯著奶奶。

現在既然上天給我個重生的機會，我一定不參與別人的因果。

「（我」「真的, 所有人都吃了。」奶奶笑得很燦爛，「我也吃了。一家人一起走，不是很好嗎？分什麼遺產？誰拿到了能好過似的。」

「這老太太瘋了，給我們下毒了？」姑姑回過神來，嚎叫一聲。

「去醫院洗胃, 來得及吧！」姑父率先衝進院子, 發動汽車，姑姑追過去，小海緊隨其後，叔叔也跑過去拉開車門, 小芯被他擋在後面，急得跳腳。

他們選擇了相信奶奶。

我也相信她, 原來她逼著我一定要喝一口粥, 是這個意思。

看著那輛車歪歪扭扭衝進黑夜，奶奶開始放聲大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兒。

「粥裡沒有藥是吧？」我問。

「瞞不過你, 小機靈鬼。隻有一碗是有藥的。」她說著, 端起碗，小口喝著粥。

砰！

遠處傳來一聲巨響, 接著火光衝天, 看方向，是他們的車出事了。

「沒有一個是能成大事的人。」奶奶還在喝粥。

血從她的口鼻中流出來，流進粥碗裡。

我拿出手機，默默報了警。

11

姑父情急之下把車衝出高架橋，車翻了幾個跟頭, 又著了火, 等到救援的人到場, 人和車都燒成一體了。

奶奶隻在她的碗裡下了毒, 送進醫院沒有搶救過來。

她算計了一輩子, 到最後也是算計。她知道他們會信她投了毒，也知道他們會出事。就是暫時不出事, 後半生也會疑神疑鬼，自相殘殺。

她想好好折磨這些兒女, 這恨已經超出想象。

她算計好了一切, 甚至相信，我不會跟他們一樣。

這是她對我爸爸最後的一點歉疚，也算是補償吧。因為她是信有來世的，怕真的遇到我爸, 會無言以對。

我辦好所有手續，跟媽媽一起去給爸爸上墳。黑白相片上的爸爸眼中帶著憂鬱，生在這樣的家庭，是多麼不幸的事啊。

我拿回了爸爸用生命換回來的錢, 要用這筆錢，讓媽媽過上幸福的生活，替他好好愛媽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