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歸,君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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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書名:燕歸,君不歸 字數:4038 更新時間:2025-03-05 17:39:15

太子蒙冤時,隻有我這個最低微的洗腳婢肯拋下一切陪他被囚七年。


可他沉冤昭雪後,卻嫌棄我地位卑賤,隻想讓我做最末等的美人,將我遠遠地關起來,再不相見。


大殿之上,我拒了那道聖旨,低聲說:「奴不想做美人。」


所有人都以為我要挾恩圖報,以求高位。


「陛下可能不記得,您以前救過奴,所以奴還陛下一命。」


可我隻是迎著年輕帝王陰鬱的目光,俯身叩首,道:


「如今恩報完了,隻求陛下能放奴出宮,奴的心上人還在等奴去找他。」


1


被關在含芳殿的第四天,依舊沒人肯替我開門。


路過的宮人透過縫隙看見坐在門後沉默等待的我,皆嬉笑道:


「明眼人都能瞧出陛下有多厭惡她,倒是她,還在巴巴地等著陛下來呢。」


滿宮人都知道,皇上很厭惡別人提起那段被囚禁的時光。


連帶著,也不想見到陪他一起被囚的我。


我垂眸看著腿上滲著血的布條,沒有作聲。


「你可小點聲,誰不知道啊,這位,即將是未來娘娘了。」


話語中無不帶著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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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傳聞,皇上會遂我的心願,給我一個位分。


隻是這位分不會太高就是了。


我忍著腿上的痛,望向宮牆外一抹湛藍的天空。


可我的心願從不在這高高的宮牆之中。


讓我念念不忘的,自始至終是教我撫琴寫字、會為我折一枝春日海棠的公子。


2


傍晚時分,含芳殿外終於出現那個熟悉的玄色身影。


我抬手想敲門,卻猛然想起,出寒昭寺後與他的第一次見面。


天子威嚴,他沒了從前的溫和,睥睨著俯身跪拜的我,淡聲說:


「會有人接你進宮,該給你的朕也會給。」


「隻是往後無事不要去找朕,記住自己的身份,莫要肖想自己配不上的。」


是提點,也是警告。


流言並非虛張聲勢,他確實不想見我。


我慢慢放下手,垂眼安靜地等他走過。


可那道玄色的身影卻停在了含芳殿破敗的大門前。


「雲檀。」


良久,他輕輕開了口:


「寒昭寺七年,你有多少真心。」


他這樣問我。


寒風卷起他的衣擺,金線繡制的五爪金龍趁勢翻飛。


氣勢逼人。


那個曾身陷囹圄,迷茫到幾近絕望的殿下,現已挽回愛人,賢臣相佐,名將在側,坐擁萬裡江山。


這很好。


我欠的,已經還清了。


眼角落下一片絨雪,朦朧中,我又想起年少一起縱馬恣意的時光。


於是,唇角也忍不住微微揚起:「阿檀對陛下,從無半分假意。」


很久很久,耳邊隻有風卷起枯葉的脆響。


等我抬起眼睫,門外,早已空無一人。


3


宮燈燃起時,含芳殿卻突然來了太醫。


是誰吩咐的不言而喻。


隻是我不明白,既然已經認定我別有所圖,為何還要派太醫來呢?


白發蒼蒼的太醫看著我潰爛紅腫的腿,忽然皺眉道:


「這是箭傷?」


我抿唇點了點頭。


太醫給我上著藥,嘆氣道:


「貴人莫要怪我多嘴,陛下對您有情,隻是越不過心裡那道坎兒。」


「您順著他點兒,也省得多受這些罪。」


可我曾親眼看見他成親時,是如何小心翼翼地牽過新娘的手,說是如珍似寶也不為過。


他們拜過天地,喝過合卺酒,立過要生生世世相守的誓言。


但我不羨慕。


因為公子曾說,鳳冠霞帔,十裡紅妝,他會給我。


公子向來不肯讓我受一點委屈,旁人有的,我都會有。


見我不說話,太醫無奈地搖了搖頭,留下一瓶藥後,帶著藥箱離去。


含芳殿又陷入一片寂靜。


我輕輕吹熄蠟燭,蜷縮進冰涼的被子裡。


朦朦朧朧中,少年郎歡快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要娶纖華啦!」


隨後,是熟悉的清潤嗓音:


「阿檀,到我身邊來,不要靠近傻子。」


我迷迷糊糊攥緊被子,嗚咽道:「公子,阿檀疼。」


可公子,已經不在了啊……


4


第二天,我正想換藥,含芳殿的大門卻被轟然推開。


來人一身華麗的紅色宮裝,頭戴鳳冠,面容嬌媚。


正是從前的太子妃,現在的皇後,周氏嫡女,周錦繡。


我隻好先跪下行禮。


周皇後有意為難,不讓我起身,我便隻好咬牙忍著痛。


這不是我和她的第一次見面。


因為,在東宮時,我是她的洗腳婢,最低微卑賤的那種。


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帶著嘲弄和不屑,周皇後譏諷道:


「雲檀,好久不見。」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下賤。」


我垂眸看著地面,保持沉默。


類似的羞辱,甚至於更難聽的話,被囚的那七年,我受過無數,早就習以為常。


「一個洗腳婢,因為對陛下有恩就妄想飛上枝頭變鳳凰?」


「你知道外人都是怎麼議論你的嗎?」


她俯身靠近我,一字一頓說:「自毀清白,不知廉恥。」


周錦繡直起腰身,話語譏諷:


「與陛下在寒昭寺內共處七年,誰還信你是清白身。」


「就連陛下,都覺得你低賤下作。」


她輕笑一聲,十分可憐我一般:「你說你,何苦呢?」


5


他是這樣認為的嗎。


我的手指輕輕顫了顫,恍惚記起被囚寒昭寺的第一個冬天。


也像今天這樣,洋洋灑灑地下著大雪。


寺內苦寒,我們沒有足夠御寒的冬衣。


他病糊塗了,握著我的手,又哭又笑地說胡話。


寺內懂醫的老方丈說,不成了,閻王爺要他的命,誰也拉不回來。


我不肯放棄,冒著大雪去後山採藥。


他喝不進,我就硬灌。


一碗不行,就兩碗。


他奄奄一息,滿身狼狽,連說話的力氣都快沒了:


「阿檀,算了。我命數已盡,強求無益。」


我被他快斷氣的樣子嚇得直掉眼淚,卻還是執拗地說:


「不能算了。殿下,你要活著。你活著,才不會順了外面那些蛇蠍心腸之輩的意。」


寒風野獸一般在窗外嘶吼,他呢喃著我的話,眼底恨意漸顯。


「好,我活著。」


他咽下我喂過去的湯藥,一遍遍說:「我不死,阿檀,我們都不死。」


「我們活著出去,不順他們的意。」


好不容易留下他一條命。


他清醒後,握著我的手,低聲說:


「阿檀,以後的路,我們一起走,千萬不要散了。」


我輕輕抽回手,垂眸應道:「殿下,阿檀身份低微,不能與您並肩。」


「可以的。」


他眉眼柔和,緩聲說:「阿檀在我心裡,是月亮,千金不換。」


殿下很喜歡月亮。


殿下說,我是他的月亮。


他說的明明是,我可以和他並肩,是他的月亮。


6


因為跪得太久,我的腿傷又嚴重了一點。


藥被周皇後拿走了,我隻好用布條緊緊地纏住傷口,防止流血過多。


我知道,周錦繡不僅看不起我,還恨我。


當年太子蒙冤,東宮傾頹。


先帝下旨,令廢太子及其妻妾囚於寒昭寺。


東宮的鶯鶯燕燕個個哭哭啼啼,埋怨自己紅顏薄命。


太子獨自一人在書房坐了半宿,最終捏著幾張被墨洇透的紙出來。


讓想走的人,來他這裡領和離書與賣身契。


一時間,東宮的人散了個幹淨。


就連太子妃周錦繡,也拿了放妻書匆匆離開。


整個東宮,隻有我這個最低微的洗腳婢,毅然拋下一切,跟著太子入了寒昭寺。


有人贊我故舊不棄,也有人笑我蠢笨無知。


但被議論最多的,還是棄了太子的周錦繡。


七年時光,恍若隔世。


就算周錦繡沒有被責罰,流言卻還是讓她夜不能眠。


她害怕我會壓她一頭,更害怕皇上會因此對她懷有芥蒂。


可我從沒想過和她爭。


我隻是,想了卻因果,快些去找我的公子罷了。


7


周皇後離開的第三天,又有人推開了含芳殿的大門。


隻不過,這次來的人,臉上堆著阿諛的笑。


「貴人,陛下宣您去朝政殿觐見呢。」


他殷切地扶住我的胳膊,神情不變:


「皇後娘娘說了,什麼該要,什麼不該要,您心裡應當清楚。」


「若要了不該要的,這宮裡頭少一個兩個無關緊要的人,可容易得很。」


這人,是周皇後的手下。


我垂下眼,低低應了一聲。


其實人是殺不死妖的,隻是經過這麼多年,我的妖力所剩無幾。


凡是能殺死人的,現在也能殺死我。


「宣雲氏進殿——」


太監尖細的嗓音將我扯回神。


朝政殿的門檻很高很高,我有些狼狽地跨過。


而後,又艱難地撐著傷腿跪在地上。


「奴參見陛下。」


大殿肅穆,良久,才傳來一道有些喑啞的低沉嗓音:


「雲檀,你的腿怎麼了?」


我的腿,是在他登基大典遇刺時,替他擋了一箭留下的傷。


當時他隻顧著去救混亂中落水的周錦繡,沒有看到傷了腿差點死在刺客手下的我。


我低眉應道:「回陛下,舊傷復發而已。」


舊傷。


原本想宣完旨就把人關起來的謝沉州猛然想起,那年他眾叛親離,整個東宮隻有一人陪他受了重刑,留下渾身的病根和傷疤。


與他在破敗冷清的寒昭寺裡,苦苦熬了七年。


8


一旁的太監展開手中的聖旨,朗聲讀道:


「雲氏阿檀,於朕微末時……」


「停下。」


座上那人突然淡淡開了口。


我下意識抬頭,卻撞進他沉暗的眸子裡。


謝沉州神色平靜,隻是眼底稍有波瀾:


「原先是想封你為美人,但朕現在以為,封美人太過委屈你。」


「來人,重新擬旨。」


他斂眸,沉靜道:「封雲氏為貴妃,賜住鳳祥宮。」


鳳祥宮是歷代皇後的寢宮,就連周錦繡,也隻是被賜住一旁的安華宮。


霎時,大殿之上哗啦啦跪下了一大片朝臣。


「陛下,不可啊!」


「貴妃之位非同小可,請陛下三思!」


……


反對聲音最大的,還屬周氏一派。


我在嘈雜聲中輕輕開了口:


「陛下,奴不想做美人,也不想做貴妃。」


話音剛落,殿中倏然靜下,有大臣怒斥道:


「你一介宮婢,難不成還要貪圖皇後之位?」


謝沉州微抿了下唇,妥協一般,問:「你想要什麼?」


「陛下!」


「陛下三思!」


大臣們又激動起來,仿佛我想要的,是他們的命。


謝沉州斂眉,掃視一圈,再無人敢開口。


「陛下可能不記得,您以前救過奴,所以奴拼死也要護陛下周全。」


我在謝沉州陰鬱的目光中俯身叩首,低聲說:


「如今恩報完了,隻求陛下能放奴出宮。」


「奴的心上人,還在等奴去找他。」


人世間百年流亡,我想要的,從始至終隻有一個公子。


「砰——」


倏然一聲巨響。


龍椅之前的御案,竟直接被向來喜形不露於色的帝王一手掀翻。


「你十二歲入東宮,侍奉太子妃兩年。十四歲隨朕被囚寒昭寺,七年中,除寺內僧人,從未獨見過任何人。」


雖壓抑著怒氣,他的聲音卻依舊清淡:


「阿檀,想要什麼直說便是,不必如此。」


謝沉州的目光陰沉沉地落在我身上。


他在讓步。


「奴沒有騙您。」


我抬起頭,看著他冷肅的臉,慢慢說:


「阿檀與他少年相識,約定好了要相伴終生的,不能食言。」


「住口!」


謝沉州聲色俱厲,冷眼看我許久,才堪堪穩住發顫的嗓音:


「寺內七年獨處,就算朕放你走,又有誰敢要侍奉過天子的女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阿檀,他娶不了你。」


9


「他娶不了你。」


這句話虛虛晃晃傳到我耳朵裡,變成公子悲愴無奈的聲音。


「阿檀,我娶不了你了。」


我仍記得那天的情景。


天道重建三界秩序,妖族卻被排除在外。


天罰來得猝不及防。


剛被惡妖重傷的公子支著劍將我護在懷裡,替我擋住了所有天罰。


天道要誅盡妖類,誰都在劫難逃,包括公子。


可他卻仍想為我尋求一線生機。


向來一塵不染的公子滿身狼狽,他拼盡全力撕裂時空,將我推了進去。


「跑,阿檀,不要回頭。」


公子咳出一口血,顫聲對我說:「一直向前走,千萬不要回來。」


被卷進時空裂縫之前,我聽見公子微弱的尾音消散在呼嘯的風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