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是太監收養的孤兒。
他是城裡最有名的富家公子。
我救了他,他讓我滾。
1.
第一次見徐先生那年,我在金陵城當裁縫學徒。
我的師傅也是我的幹爹,是這條路上出名的裁縫師傅。
十歲那年,家鄉遭了災,父親帶著我逃到首都,不久的一個冬夜,父親抱著我餓死在街頭。
我從父親的屍體上爬起來,在街上到處乞食,沒多久也快餓死了。
幹爹救了我。
幹爹以前是宮裡的裁縫,後來大清沒了,變成了民國,他就離開皇宮自己出來開了一家裁縫鋪。
他說跟我有緣,收了我做幹兒子,給我起名陳豐,希望我以後給他養老送終。
幹爹是個太監。
2.
我跟著幹爹學裁縫。
幹爹的手藝好,富貴人家願意來我們鋪子裁衣服,我認識南京城裡大半的夫人小姐。
我年輕,嘴甜,她們都挺喜歡我。她們喜歡我,就更願意來我家鋪子做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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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梁家的小姐來訂做西裝。
我哄她開心,「梁小姐眼光真好,這是從巴黎新來的料子,做西裝挺括得很。」
梁小姐用香扇捂著嘴,笑得披在肩上的大波浪一抖一抖。
我心裡就有譜了,「西裝尺寸最能看人了,梁小姐您給的尺寸,一看就是位一表人才的先生。」
梁小姐嬌羞地笑,扇子合攏來輕輕敲我的頭,「一個尺寸你就能看出來一表人才了?就會哄人。」
我可沒哄人,這衣服尺寸,能穿的人必然是身高腿長寬肩窄腰的,有這麼一副身材,人也必然醜不到哪裡去。
幾日後梁小姐挽著西裝的主人來取衣服。
他果然不醜。
很英俊,嚴肅冷淡的一張臉,眼睛深邃,鼻梁高挺。
梁小姐笑得越發嬌羞。
那位先生卻沒什麼耐心,取了衣服就想走,被梁小姐拉住,幾番勸說才讓他多停留片刻,當場試一試衣裳是否合適。
我有點緊張。
他這身衣裳,是我裁制的。
幹爹說這位先生的尺寸很考驗手藝,我剛好可以試試自己的功夫到沒到家。
幹爹說沒事,要是客人不滿意,他就道個歉自己親自上手做。
他以前在宮裡是給皇帝做龍袍的,有點傲氣在身上,覺得自己還有挺大的面子。我知道他這脾氣不好,可是也勸不了。
幸好這位先生看起來冷淡,卻不是什麼難纏的人。
甚至誇贊了一句,「手藝不錯。」
第一次做西裝就被誇手藝好,我暈陶陶,樂乎乎,「謝謝先生誇贊。」
他看我一眼,眼神不像那些小姐夫人一樣高傲,「你做的?」
我笑呵呵點頭,「先生的身板正,穿什麼衣服都好看。」
他點點頭,說:「謝謝。」
他明明點了頭,我卻莫名覺得他隻是隨意回應我一下,並不是同意我的說法。
但我知道,這是貴客們不想跟我繼續說話的意思,於是閉緊了嘴給他整理衣服。
整理著整理著就發現不對,腋下那條線歪了。
不明顯,但是的確歪了。
3.
我緊張起來,手就停留在他腰側忘了移動,甚至湊近了仔細看。
就好像要鑽到他懷裡一樣。
他垂頭看了我一眼,我沒反應過來,手指甚至下意識地摳了一下縫歪的線。
就摳在他肋骨側面。
梁小姐的香扇撒「啪」一下敲到我手上,瞪我,「你做什麼呢?!」
我這才反應過來,退開兩步,臉漲得通紅,「縫線歪了。」
第一次正式給貴客做西裝,居然把線縫歪了,這麼多年手藝白學了。
我內心羞愧,同時也擔心客人發怒。
梁小姐果然柳眉倒豎,正要發火,卻被先生攔住,「不是大問題,改過來要多久?」
我心中一松,連忙說:「要不了多久要不了多久。今日就可改好,明天就能取。」
先生點點頭,「明天送到家裡去吧。」
說完,也沒管梁小姐,進去換衣間換好衣服,直接就走了。
梁小姐本來還想數落我兩句,剛開了個頭,看先生已經要走,忙跟上去。
「希明,你等等我。」
走得好哇,竟讓我逃過一劫。
4.
衣服改好已經是晚上,我請幹爹幫我仔仔細細檢查過,確認沒有問題了才睡下。
睡到一半不放心,又起來檢查一遍,這才終於睡著。
第二天上午按著地址把衣服送過去,才知道先生原來是實業家徐老板的大公子徐希明,剛從法國留學回來。
是頂頂矜貴的公子。
金陵城裡半數以上貴人小姐們心裡最理想的夫婿,英俊有禮,學識淵博。
我想起他昨天攔著梁小姐罵我,不明顯,但我們這種被貴人們刁難慣了的人知道,他也是難得的好人。
居然能看得到我們這種下等人的難堪。
那以後兩個月,我沒再見過徐公子,梁小姐倒還來過兩次,不過看起來心情不怎麼好。
我察言觀色習慣了,在她面前謹言慎行,她倒也沒有再因為衣服的事為難我。
這些金尊玉貴的夫人小姐們,其實也隻是驕縱了些。
不過夫人小姐們試衣服的時候總會闲聊,多數時候會聊到許公子。
我就聽了一耳朵八卦。
徐公子和梁小姐從小一起長大,兩家想給他們倆訂婚。
徐公子不願意和梁小姐訂婚,幾番鬧騰,家裡長輩氣得將他撵出了家門,兩家的婚事還是告吹了。
難怪梁小姐最近不高興,出來做衣服估計都是為了掙個臉面好讓自己顯得沒那麼可憐。
5.
這一年的冬天很冷。這是廢話,哪一年的冬天都冷。
幹爹年紀大了畏寒,早早回了鋪子後面的小院裡休息,留我一個人守鋪子。
天還沒黑盡就不能關門,天太冷也沒客人,我就在櫃臺裡昏昏欲睡。
突然聽到一聲槍響,嚇得我一激靈。
肯定又是哪裡鬧匪了,一會兒準得到處搜。
這年頭,到處都在鬧匪。
我有次路過菜市口,正遇見槍決匪徒,有個「惡匪」看著眼熟,我想起他曾經在我們鋪子裡做過兩件衣服,文質彬彬,有禮有節的。
一點不像土匪。不知道官家到底為什麼那麼恨他們。
但是這跟我們這種小老百姓沒有關系,政府告訴我們,鬧匪要死人的,我們這種升鬥小民最好躲開點。
我沒了瞌睡的意思,忙不迭想把門板拴上。
關最後一扇門時,一隻手突然攔住了門板,徐公子的臉從一頂髒兮兮的帽子下露出來。
我愣了一下,反應迅速地一把將他拉進門,然後把門一關。
不過片刻,店鋪門就被砸得哐哐作響。
我開了門熟練地彎腰問好,「軍爺們好。」
幾個兵手裡拿著長槍,還沒等我把門全打開就闖了進來,「看到個戴帽子的男人沒?!」
我誠惶誠恐地搓著手,「沒看到啊,軍爺們。」一邊指著櫃臺,「我剛剛在那兒打瞌睡呢,聽見槍響了,可給我嚇死了,連滾帶爬去關門,哪裡還敢往外面看喲!」
領頭那個顯然不信,「真沒看到?」
我苦哈哈的,「真沒看到。」
領頭那個當兵的手一揮,幾個兵四散開來,到處翻找。
我就跟在後面一路哀嚎,「哎喲,那是林司令家七太太定做的大衣,可不能動呀!」
「軍爺,那不行,那兒藏不了人!」
「哎喲哦,那可是市長夫人要的布料,別刮壞了呀!」
幹爹都被他們撵出來在院子裡等他們搜屋了。
等他們到處翻完沒找到人,留下一堆爛攤子就去下一家後,幹爹站在院子仰天長嘆,「這世道啊!」
我勸他,「院子裡冷,快回屋去吧,鋪子裡我自己收拾。」
他就搖頭晃腦地哼著戲回去了。
6.
我掰開櫃臺下面的地磚,讓徐公子鑽出來。
地磚是我和幹爹自己挖空的,就夠兩個人擠著躺,也是這世道給自己的一點安心。
他穿著一身髒爛的布衣,在狹窄的櫃臺後面站直了,高高大大的,把我擠得縮在了角落裡。
他看我被擠得站不直,輕輕一步跨出了櫃臺,讓我站直了身體,
「抱歉。
「多謝。」
抱歉擠著我了,多謝我幫他。
我這時候嘴笨了,沒想好怎麼回答他。
他轉臉將鋪子掃視一圈,抬手開始挽袖子,「他們暫時不會再回來。我幫你把東西收拾好。」
我趕緊攔住他,動作太急了,一下抓住了他的手臂,遒勁有力,不像一般讀書人瘦弱,「不用了,您快走吧,免得他們回來又逮到你。」
他轉身錯開我的手,也沒聽我多啰唆,直接彎腰抱起來兩卷布料。
我略略有些尷尬,跟在他後面開始收拾。
徐公子看起來矜貴的人,沒想到幹起活來其實挺麻利,我們倆一起收拾,沒多久就把鋪子歸置整齊了。
他甚至挨著審視了一遍箱櫃,把擺放得不夠整齊的地方又整理了一遍,才放下袖子,下意識扣了下粗布衣裳上並不存在的袖口,然後尷尬地頓住。
我忍著笑,請他坐下,給他倒了杯熱水,「抱歉,隻有白水。」
他端起來也不扭捏,一口喝盡,然後示意我也坐,「今天的事……」
「我今天沒見過您,您就是幾個月前來過我們店裡一次。」我很知趣的。
他點點頭,油燈的光在他臉上晃動,「多謝你。」
我以為他這就要走了,準備起身送他,結果他坐著半點沒有動靜,我看到他的手有點不安地轉了轉杯子,「我今晚,能不能在你們鋪子裡借宿一宿?」
我,「啊?」
7.
他對外說是去外地談生意了,兩天後才能回家,而且他也不能現在出去,得等到第二天人多熱鬧的時候再走,到時候就像泥牛入海,誰也找不到他的蹤跡。
我想著反正人都救了,也不差這一晚。
「可是您隻能跟我將就一晚,您可以嗎?」
我倒是沒什麼,不過他大家公子,我擔心他不習慣我的窄床破被。
他看著我堆滿布料亂七八糟的閣樓房間爽朗一笑,燈光映得他眼神明亮,「破廟都睡過,你這已經很好了。」
我心想,這樣的大家公子,什麼情況他才會去睡破廟。
於是兩個人擠著睡在一張床上。
有點尷尬。
我緊緊貼住牆,把自己擺得端端正正,手指都不敢亂動。
我不好意思看他,也能感覺到他的尷尬。
他側身背對著我,一動不動。
像一床被子裡蓋著兩個假人。
我想象了一下被子裡蓋假人的畫面,結果想象假人的樣子太專心了,放松了警惕,一翻身。
腦袋撞到他背上。
肩寬背厚的。我內心感嘆,所以他這個側躺的姿勢一定不好受。
畢竟脖子下面還那麼大個空呢。
「您還是平躺過來吧,你這樣肩膀撐著頭,我看著難受。」
遭,一不小心說了心裡話。
他身體好像僵了一下,聽話地翻身躺平了。就是好像有點自暴自棄,翻過來的時候床板都被他震了一下。
「你快睡吧。」他閉著眼睛,也把自己擺得端端正正,「不然咱倆都尷尬。」
「哦。」我答應他,果然很快睡著了。
8.
我沒想到自己睡那麼好。
第二天我是被幹爹的拍門聲喊醒的,「小兔崽子,懶死你,還開不開門做生意啦!」
身旁已經沒人了。
被窩都是涼的,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我迷瞪了一會兒,疑心昨晚是個夢。
幹爹的罵聲很應景,「快別做夢了!起床開門!」
夢是很容易被遺忘的,就在我覺得自己已經差不多忘記那天晚上的時候,門口烏壓壓進來了一大堆人。
我那時正在裁布,一抬頭,他烏沉沉的眼睛正望著我。
跟著他進來了一大幫人,一看就是非富即貴,幹爹一個人照顧不過來,我放下手裡的活去幫忙。
客人們都在說話,唯獨他站在一旁沒有出聲。
一個跟他年紀相仿的先生問他,「你身上那身是哪個料子來著?」
我這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的就是我做的那套衣服。他穿著有一種渾然天成的氣度,就像天生矜貴。
他朝我抬了抬下巴,「問他,他做的。」
他話很少,在一旁的椅子上坐著,我給他端了杯茶過去,他喝了一口,眼裡帶著微微的笑意看我,「茶葉不錯,謝謝。」
我上次好像跟他說沒有茶葉,就給他喝了杯白水。
另一位年輕點的客人訂好了衣服,也過來坐著,問他,「明哥,你這次出門大概多久?」
他放下茶杯,「半個月吧,這筆生意談妥了,就能跟英國那邊打通關系。」
我沒聽完,趕著去幫幹爹給客人量尺寸了。
於是幾位客人就照著他身上的布料、款式什麼的,七七八八訂了差不多有十套西裝,大多客人都指定讓我來做。
臨走時,他衝我輕輕頷首。
我知道了,這十套昂貴的西裝,算是他給我的謝禮。
也算隱形地劃清界限。
後來他陸陸續續又來定做了幾套衣裳。
有時候是幹爹接待他,有時候是我接待他。
幹爹接待他的時候,他就不怎麼說話,有什麼說什麼,要求明了,也不量尺寸,就說按以前的來,很快就下單。
我接待他的時候,他其實也不怎麼說話,就是偶爾看著我,我發覺了,他就轉開視線。
問尺寸,他就張開雙臂,讓我去量,就像環抱著我一樣。
也不知道為什麼,給他量尺寸,就是很尷尬。
不過慢慢地,他就不再到我們鋪子裡來了。
我估摸著,他大概是覺得,謝禮夠了。
9.
他劃清界限了。
我跟自己說。
所以明明聽梁小姐她們說起他現在在外地,卻看見他戴著布帽子穿著補丁衣裳拉著黃包車出現在大街上這種事情,我也不關心,跟我一點關系也沒有。
我才不管他。
我抱緊了手裡的盒子,心裡想著現在就應該趕緊把林司令家七太太要的大衣送過去,免得被罵。
抱著盒子走了兩步,我惱火地停住腳步,咬牙切齒地穿過街道朝他走過去。
從他身後錯身而過的時候,我抱著的長長的盒子狠狠撞上他。
他回頭那一瞬間的目光冷冽肅殺,我看見他的手已經伸到我的脖頸前了,連忙大聲嚷嚷起來,「你個破拉車的沒長眼睛嗎?知道這是什麼嗎你就敢撞,撞壞了一根線,賣了你都賠不起!」
他在看清楚我的一瞬間就放下了手,我蠻不講理的尖利聲音剛剛咋呼起來他就已經彎下了腰,臉上擺出了天衣無縫的愁苦和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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