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好。」我說。
為了行房時將殷崔抓傷讓他吃些苦頭,從成親以來,我的手指甲都剪得很尖。
「你抓人真的有點疼。」樊冉一邊說,一邊揉自己的臉。
我心裡又沉了沉。他的臉,是真的。
他真的是樊冉,大約是我多想了。
15
半個時辰後,我果然在一處破廟見到了爹爹他們。
嫡母見到我又驚又喜,抓著我和方娟的手,哭道:「好孩子,好孩子,我們一家人,總算是齊全了。」
爹爹見到我亦滿臉激動。
可等他看到我肚子時,臉沉了下來。
「你來做什麼?!」他背著手,斥責道,「你是殷夫人,你還來這裡做什麼?」
「爹!」我有些慌,「爹,我是阿嫵啊,四妹妹明明說你們都……」
都知道我為什麼會嫁給殷崔啊!
然而,我話還沒說完,就聽到爹爹一聲厲喝:「回殷家,你立刻回殷家去,我沒有你這個女兒!」
所有人都被嚇到了。
嫡母推了爹爹一把,大聲道:「你兇孩子做什麼?你看把孩子嚇成什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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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妹妹方嬋不說話,卻也上前拉住我的胳膊。
「我不要殷崔,我要爹爹。」我哭著道。
我不懂,為什麼經歷這麼大的變故之後,爹爹還要趕我走。就因為我懷了殷崔的孩子嗎?
可這孩子已經七個月了,若是喝墮胎藥,隻怕會一屍兩命。
爹爹難道恨殷崔恨到連我這個女兒也容不下了嗎?
爹爹卻不管,他拉來一個車夫,吩咐道:「你將她送回城,送回殷府。」
我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
方娟攔在車夫面前,嚷嚷起來:「爹爹,不要送走二姐姐,二姐姐想和我們在一起。」
爹爹卻背過身不說話。
樊冉突然開口:「方大人,我與阿嫵兩情相悅,等安定下來之後,我會和阿嫵成親,阿嫵肚子裡的孩子,我會和阿嫵一起撫養。」
爹爹板直的背,變得佝偻起來,像一下子老了十歲。
「我知道了。」他說。
樊冉拍了拍我的肩,安撫道:「沒事了,你爹不會趕你走了。」
我有些愣神。
我們那般哀求都沒用,樊冉這麼一句話,就好了?
「大家已經會面,先上馬車吧,要敘舊,來日方長。」樊冉說。
於是,大家紛紛上了馬車。
一共七輛馬車,這一次,我和方嬋、方娟還有一個堂妹上了同一輛馬車。
馬車裡都是女孩子,樊冉不好上來,叮囑我小心之後,被爹爹請上了最大的那輛馬車。
「爹爹對樊冉,為何那般客氣?」我小聲問方嬋。
「不知。」方嬋搖搖頭,用氣聲回答我,「爹爹不許我們在背後議論這個人,但這個人身份應該不一般,我先前偷偷看到爹爹向他下跪。」
樊冉……是什麼身份?
我壓下心底的驚疑,繼續問道:「那他是怎麼將你們救出來的,你知道嗎?」
「不知。」方嬋再次搖了搖頭,「昨晚我們吃完饅頭,睡得特別熟,再醒來,就在出城的馬車上了。」
「二姐姐。」方嬋抱住我,小心翼翼道,「對不起,我先前以為你真的看上了殷崔,對你態度那麼差,娘親跟我說了,我才知道你是忍辱負重,你都是為了我……」
「都過去了,你不是還給我送陪嫁來了嗎?」我拍拍她的背,道,「那個荷包,我很喜歡。」
方嬋到底年紀輕,被我這麼一哄,立馬喜笑顏開:「我當時就是想著,我們到底姐妹一場,不能啥都不送……」
她笑著笑著,突然又不笑了。
「二姐姐。」她壓低了聲音問我,「你真的要嫁給剛剛那個人嗎?他看起來好陰沉。殷崔雖然是奸佞,但好歹有一張好皮相,可他……那張臉,實在有些嚇人。」
一旁的方娟小聲嘟囔:「我不喜歡他。」
堂妹雖然沒說話,可她表情顯然也是覺得樊冉可怕的。
「樊冉……比殷崔還可怕嗎?」我問她們。
三張臉同時點頭。
我頓時哽住。
小姑娘們喜歡看臉,也正常。
16
馬車一路遠離京城而去。
到了晚上,停在了楊河橋附近。
這地方我曾來過一次。
長兄出徵時,我和嫡姐、三妹妹一路送長兄送到了楊河橋。
長兄不讓我們送了,說不能再送了,再送我們幾個女孩子回去就不安全了。
於是我們在楊河橋橋頭折了楊柳條,編了個小筐,放上我們給長兄準備的吃食,交給長兄,目送長兄離開後,就騎馬折返了。
「也不知長兄現在如何了。」我感嘆道。
楊河橋旁邊有一處民居,樊冉給了錢,大家住了進去。
大家收拾安頓,方嬋扯了扯我的衣袖,要去折楊柳。這個時節,楊柳條的顏色和韌勁是最好的,編出來的東西也好。
「編幾個筐子,裝餅子也好。」方嬋說。
左右輪不到我一個孕婦收拾,柳樹就在門口不遠,不會有什麼危險,我就帶著幾個妹妹一起去了。
我不折,站在一旁指揮她們挑長短差不多的細條折。
正指揮著,身後傳來沉悶的腳步聲。
我轉身看去,就看到爹爹朝我走來。
天色昏暗,但我還是看清了爹爹臉上的滄桑,是殚精竭慮留下的痕跡。我雖然氣他之前趕我走,但是想到他這幾個月應該也不好過,頓時沒了和他鬥氣的想法。
「阿嫵,」他叫我的乳名,語氣中帶著祈求,「你去和樊冉說,你想回京,好不好?」
我失望地看著他:「爹爹還想趕我走?就因為我懷了殷崔的孩子嗎?你為什麼不自己去跟樊冉說?」
爹爹苦口婆心道:「阿嫵,爹爹不會害你,有些事情,爹爹也是沒有辦法……這件事,爹爹不能反對他,隻能你自己去和他說。你懷著孩子,跟著我們這一路,太不安全了。」
我心裡有些驚疑。
我的爹爹,是大衍朝的御史,手裡的筆,彈劾天下不平事,那張嘴,連孫忠良殷崔都罵,樊冉到底是什麼人,在他面前,爹爹連自己女兒的去留都不能從心!
「為什麼?」我問。
爹爹卻面露苦澀。
「是因為樊冉的身份嗎?」我問。
爹爹緘口不言。
但他的沉默說明了一切。
樊冉他到底是什麼身份,在爹爹眼裡,竟然比殷崔還要可怕?
我正要細問,就聽到不遠處傳來樊冉的聲音:
「方大人和阿嫵在聊什麼?」
樊冉的語氣上調,似乎帶著笑意,可此時此刻,我卻覺得寒意刻骨。
爹爹轉身看向他,微微弓著身子,說道:「煜兒離京時,阿嫵姐妹幾個給她們長兄送行,一路送到了這楊河橋,如今觸景生情,聊一聊煜兒罷了。」
「是的,我們都想長兄了。」我下意識地附和爹爹。
爹爹這十幾年來對我都甚好,他肯定有什麼事情是瞞著我的,但是他絕對是愛我的。
所以,我潛意識裡相信爹爹對我說的那些話。
樊冉輕笑一聲,走至我身邊,道:「方林煜在邊關歷練三年了,是時候調任了,阿嫵或許過段時間就能再見到你的長兄了。」
「那敢情好。」爹爹的聲音有些幹澀。
像是並不希望看到長兄調任。
有了這一出,大家都興致缺缺起來。
囫囵用了晚膳之後,洗漱一番,各自入睡。
第二天收拾好出發,走至院門口,正要上馬車,我心裡一動,問樊冉:「我們這一路去哪裡?」
「運氣不好,走不出冀州地界。運氣好,一路順利到益州。」樊冉說。
皇城就在冀州。
我明白了樊冉話裡的意思。
我們如今剛離開皇城幾十裡地,若運氣不好,有人追殺,我們可能就走不出冀州地界,若是離開了冀州,就無人能追殺我們了,我們能一路順利到益州。
益州是太後娘家所在的地方,聽說太後的娘家人仗著有個女兒做太後,有個外甥做皇帝,在益州當土皇帝。
樊冉帶著我們去益州,很信任那裡的樣子,他到底是什麼人?
上了馬車之後,剛坐下,馬車就離開了楊河橋,朝著西南方向而去。
「二姐姐。」四妹妹方娟突然扯了扯我的衣袖。
「怎麼了?」我問她。
她低聲道:「昨晚是嫡母帶著我睡的,我問嫡母,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我認真聽著。
方娟繼續道:「嫡母說,運氣好的話,我們走不出冀州地界,運氣不好,我們就到益州了。」
我愣住。
和樊冉的答案是一個意思,可透露出來的,卻不是同一個意思。
看來方家人並不想離開皇城。
17
我正思索著,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一群黑衣人將我們包圍了起來。
「都下來。」領頭的悍匪厲聲呼喝。
方家人何曾見過這等場面?都戰戰兢兢下了馬車。
這裡距離皇城才三十裡遠,又距官道很近,怎麼可能有土匪?更何況這些人訓練有素,手裡的裝備精良,絕不可能是普通綠林。
我小心翼翼將幾個妹妹往我身後藏,方嬋和堂妹卻倔強地攔在了我前面,不肯讓開。
「二姐姐,你有孕在身,我們保護你。」方嬋說。
堂妹低頭吩咐方娟:「等下若有機會,你就和二姐姐一起跑。」
爹爹不動聲色將方家人都聚到一處,然後站在最前面,朝對方作揖,問道:「各位好漢,若能放行,盤纏都送與你們。」
領頭的黑衣人哈哈大笑:「殺了你們,我等能拿得更多。」
他笑的聲音有些尖厲,爹爹臉色微變:「你們是孫忠良的人。」
對方沒有說話。
但他們也沒有否認。
爹爹直起身子,後退一步,硬氣了起來:「既然是你死我活的局面,那也不必費老夫的口舌了。」
他大聲道:「來人,護主!」
趕車的車夫瞬間抄起武器,和黑衣人對打起來。
車夫們動作狠厲幹脆,顯然也是練家子。
隻是,我們這邊才十來個人,對面足有三十多人,一人要應對三至四人,到底是有些不敵。
但我不慌,樊冉的功夫我是見過的,連福安在他手裡都毫無還手之力。
這些黑衣人,比起福安,要遜色不少。
有樊冉這個殺器在,車夫們配合,拿下這群黑衣人,不是太難的事情。
然而,我並沒有等到樊冉出手。
車夫中有人受傷了,樊冉沒有出手。
車夫中有人倒下了,樊冉沒有出手。
車夫隻剩下三個人勉力支持,樊冉沒有出手。
對方人多勢眾,始終有十多個人如狼似虎地盯著我們,我們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
我環目四顧,終於找到了樊冉。
他站在我爹身後,一副怕極了被刀劍傷到的樣子。
不,這不是樊冉。
這不是那個從天而降救了我兩次的樊冉。
他根本不會武功。
我心裡生出一股絕望來。
就在這時,有人從天而降,一腳踢飛了朝我們撲過來的黑衣人。
他青衣獠面,正是樊冉。
我歡喜起來,扭頭去看爹爹,爹爹臉上亦是歡喜,我再扭頭去看「樊冉」,「樊冉」站在我爹身後,目光死死地盯著樊冉,陰沉至極。
我真是有眼無珠,兩個完全不同的人,我居然沒有分辨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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