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剛才匆匆一瞥,來電顯示一個冰冷而生硬的「曲」字,是誰打來的不言而喻。
「沒見過你家裡人。」
「你想見嗎?」曲寒舟極其上道地回應,「是該見一面了。」
滴水的碎發被他撩到腦後,露出光潔俊美的額頭。像是狠下心敲定某個重大抉擇,他自顧自說:「剛才打電話的是我哥,明天回國,下午五點到。」
說這話時,曲寒舟固執地跟我對視,仿佛在逼迫自己斬斷什麼東西。漸漸地,他眼底深處稀薄的溫情被難以言喻的情緒取代:
「我給他準備了一份見面禮。
「明天我會早點下班,元微,我們一起送給他,好嗎?」
7
今天實驗室沒事,我告假在家,下樓扔垃圾時跟剛從車上下來、捧著鮮花行色匆匆的曲望星碰面了。
他變了很多,穿著跟曲寒舟早上出門幾乎相同的正裝,褪去青澀後,舉手投足間跟他哥完全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我一陣恍惚,差點沒認出眼前人究竟是哥哥,還是弟弟。
毫無徵兆的碰面,令他陷入片刻怔忪,接著眼中迸發出足以將我燃盡的欣喜,也是這時,我才終於肯定,眼前的人是曲望星。
「元微!」
少年興奮跑來,又在離我一步之遙的地方停下,不敢再進一步。
概是我露出的恍惚令他誤會,他小心翼翼打量我的神情,無措張嘴,想要解釋他不告而別的隱情。
卻被我及時出聲打斷:
「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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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回來這麼早?還帶著花,我以為你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
我笑著上前,整理他因急迫趕回來而散亂歪斜的領帶。
我如以往一樣親昵的舉動砸得曲望星暈頭轉向,他臉上一派懵懂,露出傻傻的笑,完全忘記自己剛才想說的話,一把抱住我,悶頭埋進我的肩窩,綿長的思念順著鼻息流入我的身體。
「我當然記得,今天是你生日,也是……」
我們交往的第三周年紀念日。
話還沒說完,曲望星抬頭,看著我身後,他神情驟變,攬著我的腰熱情開口:「哥?好巧,原本還想去找你呢。」
我順勢回頭,隻見曲寒舟不知何時出現。
他沒有出聲,靜立在原地,像一根僵直的電線杆,亦如搖搖欲墜的船槳,被人徹底丟棄在漩渦之中,在那裡,曲寒舟看見了始料未及的一幕,正遭受著巨大的衝擊。
他盯著與自己越發相像的曲望星一時緘默,片刻又將視線移回我身上,縱使他面無表情,我卻感知到他眼底深處湧出了一股恨意。
恨曲望星受寵,又恨我輕易認錯人,打破他精心周密的計劃。
「那就是我哥,曲寒舟。」
沉浸在興奮之中的曲望星沒意識到隱匿在平靜下的驚濤駭浪,主動介紹我二人認識。
我枕著曲望星的胸口,與曲寒舟對視,故作毫無所覺般開口:
「那我應該怎麼稱呼他呢?大哥?」
錯誤的關系從認錯人開始,也能撥亂反正,從認錯人結束。
8
「隻是個稱呼,跟望星一樣,叫我哥哥吧。」
短暫的失控被藏進厚重的冰面下,曲寒舟冷峻的臉上牽起一抹笑,如同稱職的好兄長,對著弟弟重視的女友展露友善的一面。
見我們相處融洽,曲望星更是興奮,以至忽略了一件事——從來都是異性絕緣體、要求苛刻的兄長竟變得這般好說話。
「快五點了,一起吃飯吧。」曲望星晃動手機,邀功般對我們說,「我早就預約好餐廳了。」
到了陸苑,服務員迎我們入座,陸陸續續的菜上桌,剛端上來的珍珠鵝肝被放在離我一臂之遠的距離,曲寒舟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就將它推到我面前。
這番堪稱紳士的行為驚動了曲望星,他有些莫名地看了曲寒舟一眼。
我趁熱打鐵,拽住少年的袖子,半是玩笑半是隱晦地說:「我跟大哥連面都沒見過,他怎麼知道我愛吃鵝肝?是不是你打的小報告?」
因為我的話,曲望星盯著曲寒舟那隻紳士手幾近入魔,陷入短暫的怔神,許久才問道:「是啊,哥,你怎麼知道的?」
他語氣古怪,摻雜著莫名的緊張。
曲寒舟不答反問:「你覺得呢?」
他眼睛深邃,好似無奈極了,縱容弟弟毫無緣由的懷疑和質問。
曲望星羞愧難當,大腦自動替曲寒舟找好借口。
「就……之前我老是麻煩哥幫我做一些事。」
他偷偷瞄我,面帶赧然,嘀咕著偷笑:
「你是我女朋友啊,他這也算是提前了解未來弟媳吧。」
真是塊笨拙的木頭!
我不禁嘆氣,越發相信自己的決定沒有做錯,輕易在極度哥控的曲望星面前揭露真相,除了將自己推入尷尬的處境以外,別無用處,更罔論搶在曲寒舟前面掌握主動權。
比起女朋友,曲望星更信任的人,始終是他哥。
9
飯後,包間門被敲響,幾名服務推著小推車進來,上面放著個看不出裝的是什麼的盒子。
曲望星湊近我,別扭又期盼地撒嬌:「元微,猜猜看裡面裝的是什麼?」
「包包?」
「才不是,再猜。」
「玩偶?」
「怎麼可能?那也太沒新意了!」曲望星癟癟嘴。
我支著下巴沉吟:「讓我想想,難不成,是……你的定制玩偶?」
「我哪有那麼自戀!」曲望星張牙舞爪大叫起來,最後泄氣哼哼,「算了,你還是別猜了。」
他牽引著我的手打開盒子,我雙眼一亮,隻見裡面是個培養箱,分門別類地堆著稀奇珍貴的菌落。
「聽說這些東西培養起來麻煩,你們做實驗又需要,我就自作主張從別人手裡收過來。」
這可比往年送的珠寶首飾實用太多了。
我心下高興,捧著曲望星的臉大方印下一吻:「你可真是個寶貝。」
少年臉色暴紅,再無方才見面時的成熟穩重。
我二人其樂融融,反觀曲寒舟,自曲望星開口便放下刀叉,好似再沒了胃口。
直到我的吻印上曲望星時,他才惱火地推開餐具,打斷我們的交談:
「我也有禮物送給你們。」
他拿出一個精巧的盒子,裡面裝著對情侶戒指,曲望星驚喜道謝,歡天喜地為我和他戴上。
曲寒舟顯然沒安好心,但思及曲望兄哥控的性格,最終我還是什麼都沒說。
一場各懷鬼胎的見面總算結束,分別前,曲望星理所當然要跟我回家。
「去哪兒?」曲寒舟突兀阻攔,「不先回去見爸媽一面?」
「爸媽在家?他們不是旅遊去了嗎?」
「是嗎?倒是忘了。」曲寒舟松了松領帶,又說,「晚上公司有重要會議。」
他特意強調「重要」兩字,提醒曲望星。
「我建議你最好參加。」
語氣堪比命令。
一向聽哥哥話的好弟弟動搖了,他看看我,又看看曲寒舟,左右為難,眼看他心中的天秤漸漸傾向曲寒舟。
我心下惱怒。
故作大度開口:「是啊,就聽大哥的吧!雖然今天日子特殊,但還是工作更重要。」
該死的哥控!該死!該死!
我本不抱希望,曲望星卻難得長了腦子,聽出我未盡之意。
他抱緊我的手臂,生怕我就此一走了之,側身對他哥說了個折中的辦法:「可以視頻會議嗎?」
「你確定?」曲寒舟再度扯了扯領帶,像被它勒住喉嚨,呼吸不暢。
曲望星遲遲沒回應,但他僵持的態度已然表明一切。未能如願,曲寒舟抿緊唇,臉色逐漸難看到極點,在尚未爆發的失控來臨前,他克制點點頭,錯開曲望星看向我,一派裝腔作勢。
「好,那就祝你們有個美妙的夜晚。」
10
回程的路上,曲望星這傻白甜還在不停替他哥辯解:
「我哥平常不這樣的。
「他對工作一向苛刻,應該是為我態度不端正而生氣。
「你不要胡思亂想。」
煩不勝煩的話語在家門被打開的瞬間消失。
望著近一年未見的老地方,曲望星好似近鄉情怯,不敢貿然闖入。
等我換好鞋子往裡走了幾步,才發現嘰嘰喳喳的人呆立原地,登時成了啞炮。
「怎麼不進來?」我開口。
曲望星這才如夢初醒。
「我隻是有點不習慣。」他蹙眉,略帶迷茫,「明明還是熟悉的地方,卻總覺得哪裡不一樣。」
思索片刻,他恍然大悟,略帶心疼說:「元微,你什麼時候學會整理內務了?」
我不愛做家務,家中一向混亂,跟曲望星在一起後,他像個田螺小子,勤勤懇懇伺候我,將家裡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條。
曲望星出國,這項工作自然而然被曲寒舟接替。
曲望星蒙在鼓裡,到現在還誤以為是我離了他後,過了不少苦日子。
「胡言亂語什麼呢?」
我滿臉無語,依舊扮演著毫不知情的完美受害者。
「這些事不是一向都是你在做嗎?」
始料未及的答案如一記重拳砸在曲望星身上,令他呆了又呆。
眼看即將觸碰真相,他又猛地搖頭,急速吞咽著喉嚨,如鴕鳥縮在厚重的羽翼下,好似在排斥某種荒謬的猜測。
可他注定無法成功躲避。
當他準備洗漱拉開衣櫃時,一件陌生至極、風格卻又眼熟至極的睡衣打破了虛假的平靜。
樁樁件件的古怪之處串聯,曲望星饒是再信任他哥,面對親眼所見的事實,也不得不信。
他下意識開口:「這衣服……」
「怎麼這副表情?」我佯裝不知,上前探了探他的額頭,然後才說,「你忘了?三個月前你自己買的,我嫌這衣服沉悶,你卻愛不釋手,總是穿它。」
他僵硬至極,反應過來時已一把撸下套在指上的戒指,明亮的燈光對準它,照在圈內側的鋼印上。
「艹!」他愣住,然後雙手崩潰地插入頭發。
「怎麼了?」我湊過去想看。
被曲望星一手遮住。
他反身將下巴擱我肩上,悶悶道:「元微,我不想戴這戒指了,你也不要戴了,好嗎?」
我還未回應,催人性命的鈴聲急促響起。曲望星匆匆看一眼就按掉,不承想剛按掉就又響起,打電話的人似乎抱著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決心。
曲望星忍無可忍,利落地關機。
「不接嗎?可能是大哥通知你會議開始了。」
「大哥」兩字此刻變成了禁忌,尤其從我嘴裡吐出來,仿佛在提醒他,當初對曲寒舟的信任是多麼天真可笑。
但他沒有聲張,不知道是在顧忌什麼,他咽下所有秘密,包括這段荒謬至極的錯位關系。
11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曲望星打了個電話就不見蹤影,直到下午實驗室的工作結束,我回到家,才在小區樓下的籃球場看見他。
他抱著球站在路邊,眼神緊鎖入口,像是在等人,一見我出現,便滿臉委屈地跑來。
「有點疼。」
他扔了球,改拉我的手去探他的臉。
剛才離得遠沒看清,這時候我才發覺他俊美的臉上密布淤青,變得有些滑稽可笑,配上他示弱的神情,像條無家可歸的小狗衝路過的好心人乞憐搖尾,無端地惹人憐惜。
我剛想說話。
旁邊踩斷枯枝的腳步聲打斷了我,曲寒舟從樹後走出來。原來他剛剛一直在,隻是逆著光,又被樹幹擋住大半身影,我才沒注意到旁邊還有人。
我的目光被輕微的聲響吸引過去,短暫地落在曲寒舟身上。
「好疼啊,元微。」
曲望星扯了扯我的衣服湊近,完全阻擋我的視線,表情極其無辜,引著我的手撫過他臉上的傷痕,好似這樣傷口就能治愈。
「怎麼搞的?」
其實在開口前,我心裡就有了答案,無非是兩人心知肚明這一年發生了什麼,以切磋球技的方式泄憤。
隻是……
想到方才匆匆一瞥,曲寒舟依舊光潔如新的臉,我忍不住失望嘆氣。
「算了,先打電話叫人來給你上藥。」
我拉著曲望星一邊往家的方向走,一邊翻出手機號,準備給私人醫生打電話,也就沒注意到,在我拉著曲望星走時,曲寒舟不由自主跟上來的動作。
我沒注意,隨時觀察的曲望星卻注意到了。
「哥,你跟過來幹什麼?」
肩上沉沉落下一個腦袋,曲望星雙手親昵地纏繞在我手臂上,對著曲寒舟的方向笑得甜蜜:「你不是還有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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