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師父將劍插在地面,暴喝一聲,源源不斷的靈力透過劍,輸送到地下。
一道冰藍色的法紋出現在腳下,然後是第二道、第三道……
師父開啟了護山大陣。
與其他宗門的陣法不同,我們劍一宗的大陣,是反向的。
隻可進,不可出。
沒來得及出逃的妖魔,全部被困在了陣內。
要麼我們殺光他們。
要麼他們殺光我們。
不然誰也別想出去。
他們開始瘋狂攻擊我們。
敵眾我寡,更何況這些妖魔被鎮壓在山下太久太久,戾氣衝天,幾乎是以同歸於盡的架勢與我們廝殺。
師父與娥瑛宗主共抗用了禁術的宋門主,無暇顧及我們。
妖魔源源不斷,殺了一個,又來一個。
很快,我的身上出現了傷口。
二師兄回劍替我擋下一擊,目光望向鎮魔山。
我下意識地也朝鎮魔山看去,黑壓壓的妖魔如同巖漿從山體的裂縫中湧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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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師兄回眸看我。
他眼裡,浮現出一絲我看不懂的眷戀。
「如歌,要活著。」
二師兄斬開我面前的妖魔,喊道:「師父!」
師父正好被助戰的妖魔拖住了劍,被宋門主一掌從空中打下來。
他看了看周圍。
已經遍布仙門弟子的屍體。
師父看向二師兄,眼中浮現出一絲悲愴:
「是我太天真了!孟與,你……去吧。」
二師兄點頭。
我心裡一突,下意識地抓住他的袖子。
「二師兄!」
他頓了頓,抬手摸了摸我的頭:
「師兄,會一直在。」
不知道為什麼,我有種強烈的、不安的預感。
但我並沒有時間去分辨,甚至沒有時間多看二師兄一眼。
妖魔如潮湧,又撲了上來。
我的劍,不知沾上了多少妖魔的血。
但我隻能拼命廝殺。
山下的百姓與前山的新弟子需要我。
二師兄……也需要我。
我還是晃了一下神。
一個妖魔趁我不備,向我後背撲來,但我的劍正斬向一群圍攻一個越劍山弟子的妖魔。
我側過身,準備用背硬扛這一擊。
一道粉色的光練閃過。
顏無暇掠身而過:
「打架還能分神?不愧是劍一宗高徒。」
我沒回答他,咬著牙又是一劍。
「你是不是想去找孟與?」
「想。但是這裡也需要我。」
顏無暇沉默了一陣。
最終苦笑:
「我也想當個英雄,讓你去找他。可我太弱,你走了,我擋不住。」
16
我不知道他為何會愧疚。
「那就殺光他們。」
我與顏無暇錯身一劍,分別擊落撲向對方的妖魔:「我再去找師兄!」
雖然是第一次配合。
但我與顏無暇還有幾分默契。
可妖魔實在太多了,尤其是並不善戰的合歡宗弟子,難免支撐不住。
我與顏無暇隻能分出精力相助。
漸漸地,我們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
這時,卻有一柄熟悉的劍挑開向我撲來的妖魔。
「四師妹!」
我一愣,驚喜地回頭:「大師兄!」
大師兄帶著一個身穿合歡宗弟子服的女子加入了我們。
原來,合歡宗受邀赴會,大師兄與他的道侶也跟了過來,隻是不敢上山。
大師兄略有些窘迫:
「那麼多人在,要是被師父打一頓就不好看了。」
可是發現鎮魔山裂,他們也顧不得那麼多了,一路殺上山來助陣。
大師兄打殺了一陣,忽然問我:
「四師妹,孟與呢?」
我握緊手中的劍:「二師兄去鎮魔山了。」
大師兄面色一變。
他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對我說:「如歌,你也過去吧,這裡我們可以守住。」
我茫然,手中的動作卻不停。
隻見大師兄的嘴一張一合:
「孟與,大概是要以身鎮山。」
17
我聽不明白。
隻是身體已經行動了起來——連滾帶爬地御劍趕往後山。
大師兄的話,在我腦海中回蕩:
「這件事,你們都不知道。」「孟與是鎮魔山的山靈。」
什麼是山靈?
為什麼會是山靈啊?
山靈為什麼是二師兄啊?
等我趕到後山時,二師兄已經登頂。
狂風暴雨,妖魔哭嚎,隻有他神色平靜。
「止。」
他低聲號令。
風雨驟歇,一道狹長的陽光透過雲層,剛好落到他身上。
我一時分不清,是光照得他近乎透明,還是他真的慢慢變得透明。
「師兄!」
我拼命地御劍朝他而去。
孟與轉過身來看我。
他沒有笑,但是神色卻很溫柔。讓我想起很多年前,我剛失了父母,被師父帶上山。
二師兄是我遇到的第一個人。
那時,他還不行二。
師父牽著我的手,溫和道:「小如歌,這是你九師兄孟與——孟與,笑一個嘛!別嚇到你小師妹了!」
二師兄那時,也是這樣看著我。
沒有笑,但我能感覺到,面前這個人,正在對我釋放善意。
「師兄!」
當年的我甜甜地笑著。
「師兄!」
如今的我,嗓音顫抖得近乎破碎,心仿佛被什麼東西攥緊,再攥緊——
我瘋了一般地朝他奔去。
三百丈。
兩百丈。
一百丈。
五十丈——
我的手伸過去。
剛剛碰到那張臉,我還沒來得及感覺到他的溫度,面前的青年,便如光塵潰散——
「師兄!!!」
我摔倒在山頂上。
鎮魔山因為山靈的回歸,逐漸變得平靜。
厚重的雲層緩緩散開,還沒來得及逃出鎮魔山的妖魔在陽光下湮滅。
一陣風慢悠悠地拂過。
像一雙手撥開我額前的亂發。
我呆呆地跪坐著。
是不是我做的善事太少了?
是不是我殺的妖魔不夠啊?
還是……我的御劍術不夠熟練呢?
不然怎麼會最後一句話,都沒能跟他說啊……
18
那日,我是被三師姐抱回去的。
她用那個隻會抱她的劍的懷抱,將我抱在懷裡。
「如歌,你想哭就哭啊,我不會笑話你的。」
我愣愣地看著她。
她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掉在我的身上。
我看了她一會兒:
「師姐,你的劍呢?雪雪呢?」
三師姐顫抖著說:
「雪雪,斷了。
「我不小心,把它折斷了。」
後來我才知道,上天很愛捉弄我們。
三師姐愛劍如命,可她為保護新入門的師弟師妹們,斷了劍。
五師弟呢,最怕與宗外的女子說話,可他那日左手抱著一個姑娘,右手替另一個大娘擋住了妖魔的獠牙。
他的右手被妖魔吞了。
大師兄天資卓絕,卻把愛情看得更重要。
所以他的道侶替他擋了一掌,丹田破碎。修仙之人本已經活得比普通人久,一旦沒了靈力,生命也會很快走到盡頭。
大師兄這個戀愛腦,一劍搗碎了自己的丹田。
他說,他要跟道侶一起白頭。
隻是這個白頭的進程短了一些而已。
師父與娥瑛宗主聯手擊殺了宋門主,但娥瑛宗主受了重傷,是替師父擋的。
娥瑛宗主還是不願嫁給他。
她留下一句「我道逍遙」,就帶著合歡宗弟子,與弟子的屍體回到了合歡宗。
合歡宗最不善戰,可在戰場上,他們一步未退。
越劍山辭行的時候,那位高傲的首徒深深地彎下了腰:
「姜宗主,這都是越劍山之過。」
師父的頭發全白了,看上去還真有些仙風道骨。
他將首徒扶起來,「你無須向我認錯,宋徹犯下滔天大罪,但你們這些越劍山的弟子,對得起仙門,對得起天下!
「所以,你們昂首挺胸地回去。」
19
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會重復夢到一些往事。
有時候是我剛入門的時候,那時我上頭有十四位驚才絕豔的師兄、師姐,但我最喜歡的就是九師兄。
九師兄不愛說話,我卻總能知道他在想什麼。
師兄師姐們起先不信, 後來卻「嘖嘖」稱奇。
師父更是戲稱我為「讀孟機」。
我不解其意,師父笑嘻嘻地說:「就是你最了解你九師兄啊!」
這個當然。
我最了解九師兄。
再然後, 我又夢見大師兄還未折劍的時候。
師父四徒弟這個位置, 是我待得最長的一段。
那時大師兄的道心很堅定,二師兄是師父口中「永遠不會開竅的木頭」, 三師姐是「劍當老婆」的劍修, 我是「沒心沒肺」的小混蛋,五師弟是「恐女症」重度患者。
師父總有很多新奇的詞匯。
但我還是最喜歡「讀孟機」。
我這麼跟二師兄說的時候,他少見地的笑了一下。
五師弟正好路過,看見這一幕大為震撼。
「枯木逢春了!」
我不喜歡這個說法。
二師兄才不是枯木!他就算是木頭,也是塊生機勃勃的木頭!
所以我把小五打了一頓。
最後夢見的, 是二師兄鎮山那日。
我跑得很快, 終於趕在他消失前找到了他。
可我怎麼去摸他的臉, 都感覺不到溫度。
「二師兄,二師兄。」
我快急哭了,把臉貼在他的胸口, 還是感覺不到任何溫度。
「怎麼會這樣啊, 我不是趕上了嗎?」
師兄, 我不是趕上了嗎?
20
師父找我們這些親傳談心。
短短幾日, 他蒼老了許多, 這回是真的可以捻著胡須說話了。
「守山人, 本就如此。」
師父緩緩開口說:「你們入門的第一課, 我就告訴你們, 鎮守魔山,寸步不讓,是劍一門弟子的職責。
「鎮魔山平靜了很久,但他不會一直平靜下去。孟與以身鎮山,給了我們喘息之機,但下一回、下下回, 沒人知道我們還要守多久,也沒人知道為了他我們還會失去什麼。
「當年我問你們,是否願意鎮守魔山,護海晏河清, 你們都說願意。
「如今答案依舊否?」
三師姐率先笑了笑:
「雪雪斷在這裡了,我當然要繼續守著。」
五師弟單手叉腰:「師父,我連外面的女子都不怕了,我還有什麼好怕的?」
很好,這個宗門,終於癲成了我想要的樣子。
「(等」我說:「師父,我也要守著。我還有個請求,能否讓我去教導新入門的師弟師妹們?」
師父應允了。
卯時, 我把師弟師妹們都叫到練劍臺。
師弟師妹們睡眼惺忪。
我嚴肅地說:「你們都見過鎮魔山崩塌的樣子,既然肯留下來,就要有守山的覺悟,以後每日都從卯時練劍到申時。」
師弟師妹們面面相覷。
我本以為他們會抱怨, 誰知他們忽然歡呼起來:「太好了!師姐,你不知道,孟與師兄都讓我們練到酉時——」
他們忽然頓住。
小心翼翼地看我的臉色。
我笑了笑:
「我可比師兄心軟。來,拔劍——」
往前的人生中, 我隻做三件事。
守山、練劍、與同門逍遙。
往後的人生中,我做四件事。
守山、練劍、與同門逍遙,還有——
等師兄回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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