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沒什麼基礎,但勝在人還算勤奮。
一遍記不住,我便不斷重復,倒也勉強跟得上小姨的節奏。
見著我一天比一天會得更多,向來嚴肅的小姨臉上也多了幾分滿意。
她終於主動提起了自己和母親的關系。
眼淚卻先落下來:
「我隻是不希望阿如的孩子太不讓她放心,她那樣獨立的人,一定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蹉跎在家庭裡。」
原來,小姨是我母親沒有血緣關系的妹妹。
她是我母親撿回來的,外祖家才收養了。
撿回小姨時,她不僅被霸凌,被老男人猥褻,還被重男輕女的家裡籌劃著賣掉。
是母親賣掉了自己很多珠寶,才把小姨買回來的。
後來。
外祖家生意出現自己斷裂,旁支起了心思想送這個養女去聯姻。
她不願意。
母親問起原因,這才知道自己帶大的妹妹竟對自己有了情誼。
所以她幫著自己救贖的女孩逃了婚。
但這個責任總要有人承擔,作為家裡唯一的女兒,母親毅然嫁給了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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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我父親早就傾心於母親,二人夫妻伉儷,也算良緣。
見著母親成家了,小姨終於徹底死了心,賭氣似的去了香江。
兩個人的聯系也斷了。
但母親一直知道她在哪裡,隻是為了讓妹妹息了心思,不敢再靠近。
講到這兒,小姨已然淚流滿面。
14
在這兒待了這麼久,這還是小姨第一次失態。
驟然提起往事,向來端莊嚴肅的小姨便喝多了酒。
不知多少杯酒入腹,小姨看向我的表情突然像是化了冰。
那道目光直直的滿是憐惜,就像透過我的臉看別人。
良久,她突然握著我的脈搏:
「岐黃之術比表面要寬厚得多。
「我看出你有一個隻心系於你的丈夫,一個乖巧懂事的兒子。可你要知道,今日之日早非昨日。
「可是對的人總會為你而來。」
我心下一驚,想起突然性格大變的父子倆,驚濤駭浪。
好像曾經想不通的那些破碎記憶都拼湊起來。
之前不懂為什麼父子二人都能性格大變。
但……
會不會是因為他們早就不是他們了。
正在我胡亂猜測時,小姨的聲音迷迷糊糊響起:
「錯的人還會再找回來,因為沒了你身上的福運,他們都隻能過苦日子。」
話音剛落,角落裡的電視突然響起。
娛樂媒體的採訪懟在孟家門口:
「請問您對孟氏旗下多公司股價暴跌有何看法。」
「孟先生,請問周淮是你親生兒子嗎?」
「周淮姓周,與您舉辦婚禮的女士並不同姓,所以周淮是私生子嗎?」
「請問周淮和多年前銷聲匿跡的周家有關系嗎?」
「您是否參與瓜分周家的陰謀?」
……
我面色麻木,正準備關掉電視時,卻聽見孟廷琛斬釘截鐵地開口:
「周淮是我愛人所生,為了保護他們的隱私才沒有將我愛人的信息公之於眾。」
「她姓周,永遠是我最愛的妻子,請不要牽涉我最重要的人。」
他把周淮攬在懷裡擋住臉時,一本正經地同所有媒體高調宣布我才是他的愛人時,我竟沒忍住,幹嘔了出來。
……
替小姨蓋好被子以後,我正要回房間再溫習一會兒藥材的知識。
門突然被敲響。
敲門的聲音急促,我連忙跑過去打開門,卻見一人風風火火衝進我懷裡。
下意識躲開時,我看到十歲的周淮滿臉委屈地抬頭,不可置信地問我:
「媽媽,你真的不要我了嗎?」
我拉開距離,不想吵到熟睡的小姨,輕輕關了門。
「我之前問過你的。」
十歲的周淮身高已經到我頸間,卻比我在他身邊時瘦了不止一點半點。
半長的頭發被雨水打湿,顯得人更是憔悴。
我分明看到一閃而過的不耐煩,可周淮再抬起頭時,卻還是那副可憐的神色:
「媽媽,跟我回去吧。」
「爸爸已經給我起了名字了,我已經入了家譜,就叫孟淮嶺。」
他和孟廷琛父子兩人都是神色憔悴不堪。
見我要關門,孟廷琛甚至跪在了醫館門前,引得過路人頻頻回頭。
「你要跪就跪,我不會跟你回去。」
門摔上的瞬間,孟廷琛突然衝過來擋住門,拽著我的手腕便向外用力:
「跟我回去。」
「別鬧了,不就是幾張照片嗎,至於嗎?」
屋內的水水衝出來,害怕小狗的周淮向後跌,他心裡盲目崇拜的父親連個眼神也沒分給他。
直到水水咬住孟廷琛的小腿,他才痛呼出聲,回頭恨恨看了一眼周淮:
「沒用的東西。
「連你媽都帶不回去,就別跟我回家。
「大師都說了——」
聽見這話,我倒是想起醉酒的小姨剛剛說過的。
如果沒有我,這兩人的福氣也就到頭了。
我看著面目全非的孟廷琛,最後一絲回憶也消失了。
是愛過的。
那個桀骜卻溫暖,願意站在我身後背叛全世界的少年。
可如今也真的是再見了。
我抱起一心護著我的水水,在它頭上摸了摸。
它滿臉擔心地看著我,抬起的爪子探向我的臉頰。
然後從懷裡拿出一沓鈔票塞進孟廷琛手裡:
「孟先生。」
「這是醫藥費,不夠就不夠吧。」
門摔上的瞬間,我語氣嘲諷:
「反正你欠我的,比這多得多呢。」
15
孟廷琛一瘸一拐地從醫館裡出來。
他失魂落魄,滿腦子卻都是剛剛周稚親昵靠在那陌生男人身邊的模樣。
這是他十年來第一次感覺到心髒抽痛。
孟廷琛蹲在路邊,在心裡一遍一遍地呼喚系統,卻聽不見半分回應。
剛接到任務時,這具身體才二十歲。
健康,陽光,有朝氣。
不再受病痛折磨,還有了錢,有了美色。
他抱著漂亮的周稚,滿臉都是喜愛。
周稚仰著臉對他笑著,溫柔得不像凡間的人。
十年來,他看著她從青春貌美的姑娘,變成賢惠的妻子。
她會每天替他熨好西裝,親手搭配好領帶和袖口。
也會為他變著花樣地做湯羹和早點。
他想。
他也是愛她的吧。
隻不過沒有真正的孟廷琛愛。
跟在身後的少年氣憤地跺腳:
「都怪你,媽媽不跟我們回家,我們哪還有好日子過!」
「你忘了大師說的了嗎?你是壞爸爸!」
孟廷琛回頭,看著張牙舞爪的兒子,厭惡抬眼:
「這十年裝上癮了是吧。」
「周稚不回孟家,還不是因為你。」
孟廷琛咬著牙,心裡酸澀不已。
可是愛或不愛的。
他早就離不開她了。
他咬著牙往回跑,他要回醫館,他要帶她走。
他要把一切都告訴她!
他要告訴她,那些不是人的任務都是那個系統下達的,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
他要告訴她,他愛她。
很愛很愛。
離不開的愛。
可他的手停在門上時,一個高大的身影瞬間覆住了他的影子。
孟廷琛抬頭對上來人的眼。
忍不住一個顫抖,便腿軟地跪下。
周靖遠冷笑著,拳頭砸在他臉頰上,血液噴灑:
「當了十年孟廷琛,還真當自己是少爺了?」
他怔愣在原地。
好像拳頭落下來時,他便知道。
自己一敗塗地。
最後失去意識之前,孟廷琛回頭看向醫館裡。
似乎那年的周稚在他懷裡抬頭笑著。
她說。
「我們的孩子,就叫靖遠好不好?」
番外
1
孟廷琛和孟淮澈死在周稚分娩那天。
但除了這父子倆,沒有人知道。
因為在同一天,便有一大一小兩個遊魂衝進了他們的身體。
然後便出現了看似恩賜的系統:
【如果你們不同意把身體交給他們,周稚會以為是她自己害周家破產,害死了周父周母,還害死了你們兩個。】
孟廷琛抱著剛剛出生的嬰兒魂體,語氣森然:
「那我和孩子什麼時候能回去?」
系統仍是機械音:
【等兩位宿主完成任務,自然就會放你們回去了。】
他抱著孩子,好像一切都回歸平靜。
孟廷琛卻聽出了幾分不懷好意。
2
他想到可能攻略任務不會太正常。
可是他沒想到,系統竟然要求那個所謂的宿主去欺負周稚。
搞他媽什麼虐戀,分明就是放狗屁。
他一邊把兒子小小的魂體帶大,一邊看著那個作惡多端的敗類,一次又一次地出入聲色場所,弄髒他的身體。
牙咬碎了一次又一次。
就在他下定決心不要再坐以待斃的那天,孟廷琛發現小小的水水竟然可以將那個假兒子的魂體擠出來。
所以在水水能聽懂話以後, 他晚上給水水講媽媽的事情, 白天水水就可以回到自己的身體裡去陪伴自己的媽媽。
所以周稚才會時而感到割裂。
但最疼的還是他。
那樣從小到大自己都在掌心捧著長大的女孩,怎麼就被磋磨成這樣呢。
阿稚。
我從前說過,你不必為任何人低下頭的。
你是不是不記得啦。
笨蛋。
3
「老孟,你說真的嗎?」
「真的隻要我變成小狗, 就可以陪在媽媽身邊了嗎?」
水水盯著眼前的屏幕, 一動不動地看著裡面小狗的習性。
孟廷琛在他圓圓的頭上輕彈了一下:
「小兔崽子, 叫爹。」
見兒子不理自己,又清了清嗓開口:
「當然,你老子什麼時候騙過你?!」
水水噘了噘嘴:
「那憑什麼你是人?」
孟廷琛想起自己在系統身上做的手腳, 摸了摸鼻子。
他要把他的阿稚帶出孟家。
當然。
他也有私心的。
就比如帶她走時, 再抱抱她。
之前周稚給水水起名叫靖遠的,他就頂著這個名字回去,不知道阿稚會不會察覺。
真矛盾啊。
希望她知道自己從未變心。
可又不希望她知道,他可能真的要提前離開了。
4
「喂,老孟。」
小小的水水身形透明, 一路小跑著衝到男人旁邊。
「小兔崽子, 怎麼叫你爹呢。」
孟廷琛寬厚的手掌「啪」的一聲落在男孩頭上, 才發現自己兒子的表情有些不對勁。
女孩的聲音小心又試探,我卻平白聽出幾分得意。
「值努」「媽媽又哭了。」
他揪著衣擺,蔫頭耷腦:
「你不是說很快我們就能回去見媽媽了嗎?」
「媽媽都快被那兩個混蛋欺負死了。」
站在原地的孟廷琛僵硬半晌, 才倏然蹲下身子,摸了摸兒子的腦袋:
「水水, 爸爸回不去了,你是小男子漢, 以後你來照顧媽媽, 好不好?」
男孩像是突然崩潰,抱住了父親的小腿:
「可是水水想和爸爸媽媽在一起,永遠不分開。」
孟廷琛的身形也是透明,臉仍是那年離開周稚時的模樣, 頭發卻全然花白。
「如果爸爸不留下來,媽媽就會想起一切了。」
「從今以後的每一天她都隻能留在同時失去水水和爸爸的痛苦裡,會很絕望,也會很自責, 水水明白嗎?」
水水盈滿淚珠的眼眶隱隱發紅:
「就像水水和爸爸看到媽媽被欺負那樣絕望嗎。」
孟廷琛點頭。
「水水還可以變成小狗狗陪在媽媽身邊,然後等爸爸回來,好嗎。」
水水笑了笑, 故作堅強地憋回眼淚, 狠狠地衝進父親懷裡, 然後決然向門外走去。
直到光圈散去,小狗昂首挺胸,像是守護公主的英雄。
水水嘴邊的毛發變白了一圈, 最終停在了中醫館門口。
屋內來回跑著煎藥的人兒聽見熟悉的聲音囑咐了兩句便跑出來。
見著水水被滿臉是汗的女人抱了起來,孟廷琛松了口氣。
手指按上那個象徵同歸於盡的光圈,那兩具侵佔他和兒子的惡臭魂體瞬間消失。
同時,原本屬於他和兒子的軀體也迅速衰老下去, 徹底喪失了生命體徵。
他深吸一口氣,將那枚銅質的戒指套進無名指。
孟廷琛的唇角溢出一抹笑,像是那年告白成功時一樣放松:
「再見。」
努力了這麼多年護下他們母子倆。
值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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