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枝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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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書名:半枝蓮 字數:3457 更新時間:2025-03-18 14:10:33

「忘了告訴你,我被紡織廠開除了,現在在做保姆,這是新地址。」


「為什麼被開除啊?」


周秀蓮臉上看不出一絲惱意:


「廠子裡流言蜚語太多了,領導說我影響不好,不過他多給了我一個月工資。」


周秀蓮哼著歌離開之後,我看著她的背影久久沒有回神。


「我們家周秀蓮,真是越來越堅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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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我又去找周秀蓮,不出所料,一出校門就看見了餘年。


「我有幾個知識點不明白,想找你問問。」


「但是我現在有事要出去一趟……」


「沒事兒,我送你去,咱邊走邊說,不耽誤你的事兒。」


沒走幾步,我一輩子都不想見到的身影,再次出現在眼前。


我下意識擋在餘年面前,卻被餘年攔在了身後。


我探出腦袋,皺起眉頭,心裡害怕,表面卻做出一副不好惹的樣子。


「死流氓,你又找我幹嘛。」


王天明一個眼神都懶得給我,反而衝餘年挑了挑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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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找你啊,我找的是他。」


我看向餘年,餘年試圖回避我的眼神,我又看向王天明。


王天明一臉賤笑,眼神中滿是輕佻:


「怪不得給你說親事你不願意,原來是釣了個金龜婿,姑爺,上次給的錢用完了,你看……」


王天明搓著拇指和食指,示意餘年給錢。


我看著他這幅惡心的樣子,掏出了一把裁紙刀,朝他的手指頭砍了過去。


這把裁紙刀,是上次他來過學校之後,我一直備在口袋裡的。


刀尖觸碰到王天明皮膚的一瞬間,我被餘年扯了回來。王天明因為躲閃得急,一屁股崴在了地上,手上還是被劃了個小口子。


餘年一面鎖著雙眼猩紅的我,一面打發了王天明。


「錢我會準備好的,現在立刻馬上滾,否則你一分都拿不到。」


王天明唆著破了的手指頭,連滾帶爬地消失了。


「你有病啊,給他錢幹什麼?你不會覺得自己是聖母瑪利亞吧,跟你有什麼關系啊?」


餘年擒著我緊握著刀的胳膊,也沒了好氣:


「你才有病!不是要當警察嗎?隨身拿著刀什麼意思,留了案底,還當個屁的警察!」


「當不當警察跟你有什麼關系,你想當醫生,連說都不敢說,有什麼資格說我?」


氣氛一時之間沉默下來,餘年抓著我胳膊的手漸漸卸了力氣,低下了頭。


我自知理虧,硬著頭皮道歉:「對不起。」


13


原來王天明不止來學校鬧過一次。


後面幾次都在發酵之前被新來的保安解決了,有一次恰好被餘年撞見。


餘年給了他一筆錢,叫他不要再出現了。


王天明一個勞改犯,又沒什麼本事,染上了賭博,剛開始贏了些錢,過了幾天紙醉金迷的日子,後來錢輸光了,甚至欠了債,他就又打上了餘年的主意。


「放心吧,這錢不是白給他的,我有計劃。」


「什麼計劃?」


餘年神秘兮兮地帶我去了他家。


他家好大,一進門,一道曼妙的身影就裹著香氣從客廳閃到了玄關。


「李李,你終於來了,年年說要帶你回來,我就一直在等你,快來坐,給你切了水果。」


「謝謝阿姨。」


「沒關系,你叫我美嬌姐也可以的,我比你們大不了幾歲。」


「美嬌姐。」


餘年白了我一眼,我才反應過來,無意間佔了他便宜,給自己拔了個輩分。


餘年他爸給他的卡,是翁美嬌的副卡,給王天明的錢數額太大,引起了翁美嬌的注意。


眼見瞞不過,隻能攤了牌,翁美嬌氣得跺腳,不過不是衝餘年,而是衝王天明。


實在氣不過,她一拍桌子,有了主意。


「這種賴貨,你給了他一次,就有第二次,他不是要錢嗎,以後他要多少,就給他多少,我有的是錢。不過——」


「這錢不能輕易給,得是他威脅咱們,咱們逼不得已才給他。」


敲詐勒索數額巨大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我聽完他們的計劃,心情復雜,或許這些錢對他們來說真的不過小菜一碟,可是毫不相幹的人何至幫我於此。


「美嬌姐,這些錢我一定會還你的。」


翁美嬌撓了撓頭,一臉疑惑:「是那個無賴敲詐我們的,為什麼要你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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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年執意送我回到學校,我叫他把裁紙刀還我,他如臨大敵般捂緊了口袋。


「我還要裁錯題呢,你不還我,我還得再買一個,你以為周秀蓮掙錢容易呀。」


餘年半信半疑地遞給我,幾次欲言又止,還是忍不住嘟囔了出來。


「以後別再這麼衝動了,每天拼了命地學習,不就是為了做警察嗎?」


「餘年,我這麼努力學習,不是為了任人宰割,隨意踐踏的。不過,我現在知道了,要用對方法。」


後來王天明又要了幾次,林林總總給了他三十萬。我又緊張又無奈,三十萬,我和周秀蓮要還到什麼時候去。


於是在我查完資料把手機還給林婉之後,林婉的搜索記錄多了幾條:「人民警察的工資有多少」「警察可以兼職嗎」以及「李敏镐長什麼樣」。


就在我們整理好錄音和視頻準備收網的時候,意外發生了。


15


我接到警方的電話,趕來了醫院。


一把剪刀捅進了周秀蓮的肺裡,醫生說,再晚一步會有生命危險。


怕周秀蓮多想,翁美嬌的計劃,我從來沒跟她提過,沒想到周秀蓮也背著我有自己的計劃。


自打王天明第一次露面後,她就在身上揣了一把剪子。


王天明拿餘年的錢上癮,他那骯髒的腦袋,為了吃定我這個女兒,竟然萌生了和周秀蓮結婚的想法。


雜種就是雜種,無論蹲多少年的大牢也不會改,趁著四下沒人,王天明又對周秀蓮起了色心。


王天明因涉嫌強奸未遂和故意傷害被警方逮捕。


我噙著淚水,看著周秀蓮躺在病床上氣若遊絲的樣子,恨鐵不成鋼:


「你拿著剪子,怎麼不捅他,還讓他把你捅了。」


周秀蓮疼的直倒抽氣:「那不行,我得清清白白的,你將來是要做警察的。」


她是故意激怒王天明的,也是故意把剪刀掉在地上。


警察來醫院做筆錄,餘年舉起了手:「警察叔叔,我也要告!」


他將整理的資料交給警察,告了王天明敲詐勒索罪,林婉不知道從哪兒冒了出來。


「我也要告。」


警官顯然沒見過這種場面:「你又要告什麼?」


「偷竊,他偷了我的手表,我那塊兒表特別貴。」


林婉和司機出去逛街的時候,碰到了王天明,從王天明身邊路過的時候,故意把手表掉在了地上,她篤定王天明會據為己有。


商場裡是有監控的。


餘年說她多此一舉,林婉撇了撇嘴:「美嬌姐跟我說了你們的計劃,還挺有意思的,我也想摻一腳,怎麼了,我自己的東西,我願意。」


數罪並罰,加上有前科,王天明被判了十五年。


沒想到他最近手氣不錯,竟然還剩了一筆錢,林婉的手表也沒來得及出手。周秀蓮賣了老家的房子和地,勉強補上了窟窿。


陽光透過窗戶,慷慨地灑在周秀蓮的病床上,她望著窗外,臉色蒼白,雙眼卻有神。


我問她在看什麼,她笑了笑:


「在看坦坦蕩蕩的陽光,周玉李,我不想等你長大了,我現在就要種太陽花。」


16


捅進肺裡那一刀給周秀蓮留下了後遺症,她時常胸痛,稍微一動彈就呼吸困難。


我勸她別再上班了,可她沒法停下來,家裡已經沒錢了。周秀蓮租了一個很便宜的小屋,在窗臺上養了幾盆太陽花,我也不用再住宿舍,每天除了忙學習,還要去做一些兼職,替她分擔一些。


由於肺部免疫力下降,動不動就感染,周秀蓮經常夜裡咳得停不下來。咳得睡不著的時候,她就爬起來寫作。


可惜沒什麼天賦,寫的文章總也發表不出去,她也不氣餒,春夏秋冬,不停地寫。


在翁美嬌的幫助下,餘年最終說服了他爸, 從出國學金融,變成了出國學醫。後來我才知道, 餘年執著於學醫的心結,源於他因病早逝的母親。


我當了刑警以後, 更沒有時間陪周秀蓮了,反倒是翁美嬌經常和周秀蓮待在一起。


周秀蓮的生命結束在 49 歲, 殘破的肺支撐著她昂揚的靈魂,終是到了極限。我忙著辦案子,沒能見到她最後一面, 走的時候,是她的主治醫生餘年陪在她身邊。


周秀蓮白天種地,晚上糊紙盒子。我白天陪周秀蓮種地,晚上陪周秀蓮糊紙盒子,因為沒人願意跟我玩兒。


「(一」我從家門口抱進來一堆快遞,一封文件掉了出來,是報社寄來的, 收件人寫著周秀蓮。


周秀蓮寫的一篇文章上了報紙, 那篇文章的題目叫《半枝蓮》。


我坐在沙發上,一字一句地讀了那篇文章, 周秀蓮的一生在她的筆尖下傾瀉而出。


文章的第一句是:


一個被性侵的女子是可以過上正常的生活的。


「我曾深陷於世俗的枷鎖中, 無法呼吸, 仿佛世界上所有骯髒的字眼都因我而生。對此, 我曾經深信不疑。那人強奸了一次我的身體,世俗和流言卻無數次強奸了我的靈魂。」


「世上第一個把我拉出泥潭, 給予我氧氣的人, 正生於我骯髒的裙擺之下。」


「我不需要被世人所接受, 我是純潔且光明的,這一點毋庸置疑。那些貶低我的人, 唾罵我的人, 永遠不會比我高貴。他們的看法和評價對我來說都像蟬鳴聲一樣,很吵但沒有用。」


「指責和謾罵應當朝向施害者, 而不是受害者, 這一點與性別無關。」


「我的女兒不僅僅是我的親人,也是伯樂, 更是我一生的摯友。」


「每一位女性都擁有錚錚的, 昂揚的靈魂,不可磨滅。」


文章不長,通篇沒有提到過一次半枝蓮,可我明白她的意思。


半枝蓮,就是死不了, 她在說,無論如何,我的靈魂不滅。


從日落到月升, 這篇文章我看了一遍又一遍。餘年回來的時候, 我正窩在沙發上, 雙眼通紅,報紙也浸湿了大半。


他慌張地蹲在我面前, 我卻笑了, 把報紙舉了起來。


「看,周秀蓮真成了大作家。」


18


我帶著這張報紙去看望周秀蓮,墓碑的照片上,她的笑容溫柔, 這種溫柔從一而終,貫徹了她的一生。


一如墓碑旁立著的,那束太陽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