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江南人都笑我恨嫁,剛及笄便捧著一紙婚帖入裴府,一賴就是四年。
隻有大公子不笑我。
他肯當眾收下我的香囊,肯陪我泛舟遊湖。
我原以為我們是心意相通。
直到我得知,他早有過心儀的女子。
友人向他問起我時,大公子笑得苦澀:
「娶戚氏女不過是幫祖父還救命之恩,維持我裴家的信譽。」
「如果不是柔兒,娶誰都一樣。」
如他所願,成婚前,我爹娘找回了他們的親生女兒,正是他心尖上的人。
既然他們良緣夙締,佳偶天成。
那我這個假小姐,也沒必要留下了。
1
落水臥床的第三日,裴聞殊又來了。
「映箏,是我。」
他照例叩了兩下房門,沒得我的應允,便慣常推門入室,坐到我的榻邊。
兩個隨侍丫鬟相互使了個眼色,自覺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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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聞殊從懷中取出一封信件,看著我,眉宇間覆上愁雲:
「你母親得知你寒疾復發,遣人送信來了,我料你病中想家,趕緊交予你。」
「多謝大公子。」
我虛弱地撐起身,正要行禮,卻被他按住肩膀。
「你來我裴家四年,怎麼還與我這般生分?」
他說著,用手撫摸我的肩頭。
「瘦了,這幾日可有好好用藥?」
我無聲掀起眼睫,看著裴聞殊端起案上的瓷碗,仔細舀拌著藥湯。
「來,我喂你。」
他輕輕往勺中吹氣,遞到我嘴邊。
藥的苦味驟然鑽入鼻腔,引得我心中陣陣發澀。
「大公子,這樣不合適。」
「有什麼不合適的?」裴聞殊噙起一分笑意,「映箏,你是我未過門的妻子,等下月我行冠禮後,我們就要正式成婚了。」
他眼波柔情,面如暖玉。
我凝視那眸光中的期許,艱澀地扯出一抹笑。
是啊,這人是在外眾星捧月的江南公子,呼風喚雨的裴氏長孫。
卻肯在我面前放下身段,耐心哄我,伺候我。
但凡是個女子,都會無法自拔地陷入他的款款深情之中。
曾經的我也逃不過。
可如今我已了然,裴聞殊他,其實並不愛我。
他纡尊降貴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維護裴家和他自己的體面。
而我,隻是他痛失所愛後的無奈將就。
2
及笄那年,我奉爹娘之命,獨自帶著一封婚帖,叩響了裴府的大門。
婚帖是裴老爺親自寫下的。
多年前,他遊歷途中遇到刺客,我爹以身擋劍,救其脫險。
為了報恩,裴老爺當場起筆,為他的嫡長孫和戚氏女立下婚約。
彼時我爹喜出望外,竟一時忘了齊大非偶的道理。
那裴家是江南大戶,鍾鳴鼎食之家。
裴老爺曾任先帝的太師,他的長女又是今朝聖眷正濃的淑妃。
相較之下,我隻是一個七品芝麻小吏的女兒,出身低微。
因而自我入裴府的那日起,江南人都笑我不自量力,一隻野雀兒心比天高,妄想憑借那陳年過往,攀上枝頭變鳳凰。
唯有裴家大公子不笑我。
他不嫌我寡聞薄識,陪我七夕遊湖賞街燈,帶我上元登閣看煙花。
他不怕別人笑話,隨身佩戴我繡的香囊,指著那些毫無章法的針腳,對人誇贊我手藝好。
他知我天生心氣衰耗,心血不足,命人天南海北地給我搜羅藥材來。
在我犯病時,也衣不解帶地照顧我。
因有裴聞殊寬柔以待,我在裴府這些年,少受了許多冷眼。
我原以為,我與他是心意相通的。
如若那天,我沒有一時興起替他送酒,或許會一直這麼以為下去。
……
半月前,亭臺小築,笙歌陣陣。
我剛步入蓮苑,忽聽人說起我。
「聞殊兄,你究竟如何看你那位表小姐?」
問話的人是裴聞殊的同儕,也是江南稱得上號的富家公子。
他口中的「表小姐」,是我堂而皇之入裴府,遮羞用的頭銜。
聽得此話,我從假山後探出的裙裾又縮了回去,屏息等待裴聞殊的回答。
歌聲已停,水榭幽靜,襯得他的聲音直顫人心。
「你說戚氏女?」
裴聞殊語調平平,像在談論一道菜品的鹹淡。
「娶她不過是幫祖父還救命之恩,維持我裴家的信譽。」
「一場挾恩圖報來的婚約,能有多少真情在?你們知道,如果不是柔兒,娶誰都一樣。」
亭中氣氛登時凝重起來,連流水聲都遲緩了。
半晌,有另一人開口寬慰:
「蘭柔姑娘已去多年,聞殊兄仍是一往情深,實乃人世真情,小弟敬你!」
而後,是一陣交杯碰盞的聲音。
他們開懷暢飲了,我卻聽得脊背發涼。
戚氏女。
裴聞殊第一次見我,都喊我映箏姑娘。
可有那位蘭柔作比,我就成了戚氏女。
假山後,我退了又退,回想著裴聞殊的話。
猶如寒冬墜入冰窖,瞬間冷了一顆心。
在那之後,我費了幾隻簪子,旁敲側擊地打聽蘭柔這個女子。
裴府深宅大院,人丁眾多,總有幾個見錢眼開的。
伙房的李婆便是其中之一。
她說,蘭柔大名夏蘭柔。
因模樣生得好,五歲時被管家從人牙子處買進裴府做小丫鬟。
八歲時又因機靈會眼色,被大夫人收在身側,與裴聞殊一塊兒長大。
據說,大夫人有意將她養成裴聞殊的通房。
可天不遂人願,十四歲時,蘭柔隨主人家前往山中避暑,不慎被水衝走。
她那時下水,是為了救裴聞殊走丟的貓狸兒。
蘭柔死後,裴聞殊不飲不食,終日閉門不出。
連大夫人都拿他沒轍。
下人們私下議論,這大公子定是早就與蘭柔情投意合,所以才會如此悲痛。
裴聞殊就這麼挨了半年。
就在眾人以為他勢必要隨蘭柔而去時,他又在某天突然奇跡般振作起來,做回往日那個翩翩君子。
……
我打聽完要離開時,李婆又向我討了一對翠玉耳珰,說還有個重要的消息要透露。
耳珰是裴聞殊送的,可惜我沒有耳眼,用也用不上,遂痛快地給了李婆。
她笑眯眯地湊近我耳邊,換上一副煞有介事的神情,道:
「表小姐,老身頭一回見你,就覺得你和那蘭柔長得有七分像,雙生子似的。」
我一愣,駭笑道:
「李婆可還記得,大公子是哪日好起來的?」
「記得記得。」她瞪大了眼睛,頗為自信,「四年前的重陽!大夫人說是祖先顯靈,才讓大公子好起來的!」
四年前的重陽。
那也是我入裴府後,第一次見到裴聞殊的日子。
3
裴聞殊走後,我斜倚在榻上拆信。
每個月,我娘都會派人送一封信來問候。
然而本月已經是第三封,除卻我落水的緣由在,還因裴聞殊的冠禮就要到了。
還未見字,我心中便有了數。
娘親來信,要麼是責備我不夠識相,不討大夫人歡心。
要麼是怨我放不下身段,無法取悅裴聞殊。
在她心裡,隻要我能順利嫁入裴家,得一個名正言順的位分,其他的什麼都不重要。
深深吐納過後,我回神展信,卻在讀完第一句話後再次悵然。
信紙脫了手,落在地上。
我木然走下榻,將它撿起,看了又看。
忽地,一陣前所未有的釋懷湧上心頭,讓我放聲笑出來。
萬萬沒想到,娘親此番是來向我報喜的。
不,或許我該改口,喚她戚夫人。
因為信上說,戚家的真小姐回來了。
他們真正的女兒,回來了。
我揩去笑出的淚水,重新癱坐在床上。
我一直清楚,我是戚氏夫婦收養的孤兒。
五歲那年,帶我的老乞丐拿我換了十兩銀子。
我由此結束四處乞討的生活,搖身一變,成了戚家的小姐。
那時我已明事理,將從下人處東拼西湊來的消息,自個兒理成了一個故事。
原來是戚氏夫婦丟了一個女兒,心中哀慟,才急尋另一個孩子回來,聊以慰藉。
我感激他們讓我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讓我過上不用挨餓的日子。
便佯裝不知情,從一個詭變多端的乞兒,當起了本本分分的閨中小姐。
然直到及笄那年,戚氏夫婦強迫我入住裴府,我才徹底清醒——
他們並不是拿我做寄託,而是舍不得放過與這江南大戶結親的好機會。
得知真相,我自然是難受的。
我並不是沒有逃的想法,但我逃不掉。
於情,我要回報戚氏夫婦多年的養育之恩。
於實,我一副孱弱的病體,沒有戚家的援助,離了裴府的銀兩和藥材,根本走不出江南。
我深知自己的處境,因此知道蘭柔存在的那日,才會魂不守舍地踩了空,掉入蓮池,引得寒疾復發。
躺在病榻的這三日,我腦海中閃過無數脫身的辦法,卻都被一一駁回。
但而今,事情有了轉機。
戚夫人信中,字字句句都在要我把裴聞殊未婚妻子的位子讓出來。
讓給她真正的女兒。
作為補償,他們會讓我再做回戚家小姐。
我看向她信中寫的那個名字。
全身因鬱結而生寒的經脈,仿佛又重新活絡起來。
趁天色未晚,我換好衣裳,去往大夫人的院裡。
在她鄙夷的打量中主動跪下:
「大夫人,映箏是前來向您請辭的。」
4
翌日一早,裴聞殊又來了。
這回他連門都不敲,直接闖進我的房中。
「映箏,你同母親說要走?」
他眼圈泛紅,言語中帶著怒氣,與日前議論我時的平靜判若兩人。
我看了有些膈應,隻移開目光,淡淡道:
「大夫人應也同你說了我的事,我並不是戚家真正的小姐。」
「我不在乎。」
「大公子,你的在乎一文不值。」我朝他瞥去一眼,輕輕哂笑,「裴老爺已故,裴大爺孝順,你的婚事全憑一紙婚帖做主。它要你與戚氏女成婚,而我不是戚氏女。」
「況且,大夫人已經同意我離開了,我回戚家後,自會有真小姐入你裴府的門。」
大夫人並非不認可裴老爺親筆的婚帖。
她不喜我,是因為我罹患寒症,以後不利於為裴家開枝散葉。
昨日我告訴她自己的真實身份後,她驚訝的面容上有掩飾不住的喜色。
裴聞殊繞開話題,攥緊了拳頭,眼中墨色翻湧:
「映箏,你……當真舍得離開?」
我揚起眉,「我一個假小姐在這兒賴著不走,豈不是鳩佔鵲巢?」
「我不管她是誰,我隻要你。」
裴聞殊聲線喑啞,字字吐得鄭重,可我卻無半分動容。
他現在這副模樣,究竟是在真心挽留我。
還是為丟了一個像蘭柔的人偶而感傷?
心裡這麼想,嘴上方問出了口。
「柔兒,如果她是你的柔兒呢?」我似笑非笑地盯著他,「大公子與蘭柔姑娘兜兜轉轉,終成良緣,我若是橫亙在中間,未免太不識趣。」
裴聞殊頓時怔忪,下意識回避我的目光,「你都聽見了?」
我笑而不語,繼續看他裝蒜。
那日我在假山後頭摔了酒壺,裴聞殊早就聽到動靜,知道我去過。
這幾日卻還當做無事發生前來探病。
不多時,裴聞殊被我看得發窘,方期期艾艾地道:
「柔兒她……已經死了,我現在心中隻有你,映箏。」
我仍舊不說話,一瞬不瞬地望著他的眼睛。
試圖透過那雙深情的眸子,看清他縫補後滿是瘡痍的真心。
「不論你如何想,總之你專心養病,休要再動離開的念頭!」
裴聞殊撂下這句話後便走了。
而在那之前,我始終保持緘默。
我沒有告訴他。
戚夫人的信上說,她的女兒也叫柔兒。
她五歲被拐失憶,入一大戶人家裡做丫鬟。
十四歲落水被救,昏迷輾轉多處,直到幾個月前才想起自己原來的身世,返鄉尋親。
……
誰能想到,當初服侍於裴府的小丫鬟夏蘭柔,正是戚家十三年前走失的真小姐。
我望著裴聞殊遠去的背影,心中騰升起一股莫名的興奮。
我很想看看,當他日思夜想的佳人重新出現在他眼前時,他會是什麼表情?
到那時,他還會義無反顧地對我說出今日這番話嗎?
5
裴聞殊咒我,還真讓他成功了。
我越想離開,就咳得越厲害。
耗著耗著,竟耗到戚氏夫婦攜夏蘭柔來裴府的那天。
我關在房中靜養,可下人們的議論還是穿過緊閉的門窗,入了我的耳。
有老僕記性好,一眼便認出來,那個新來的戚小姐就是當年落水而亡的蘭柔。
據說她與裴聞殊一見面,二人皆是淚眼汪汪。
連大夫人也喜出望外,拉著她的手念了許多往事。
「敢情蘭柔才是咱大公子的良配啊,那原先的表小姐怎麼辦?」
「當然是掃地出門了,不然還能怎麼辦?本就一個無用的病秧子,裴府白養她這麼些年,不收她銀子都算仁善了!」
「假的打不過真的,你們別忘了大公子對蘭柔有情,對表小姐不過是……」
聽人明面罵我的機會不多。
我當即搬了張凳子放到窗邊,津津有味地聽起來。
可惜才聽到第二日,這件樂趣就被人打斷。
我的房門又響了。
這次來的人不是裴聞殊。
是夏蘭柔——應該說,是戚蘭柔。
她見了我之後的第一句話,即在我的意料之中:
「你就是我家的養女?我們長得的確很像。」
我其實想反駁她,我明明比她高了快一頭,我們一點也不像。
隻是病了太久,我想省點吃飯喝水的力氣,遂隻禮貌地朝她笑笑。
可戚蘭柔似乎不願同我這個便宜妹妹交好。
她接下來的話,句句帶刺。
「你給娘親的回信,我都看過了。」
「你知道嗎?大公子帶你做的那些事,我們都以前做過。」
「就連香囊,我也曾給他繡……繡得比你好。」
「你佔了我的位子這麼多年,如今不應該感恩戴德,識相地離開裴家嗎?」
「你是不是以為賴在這裡就能博得大公子垂憐?你別忘了,他對你好,不過是因為你與我有幾分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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