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冼佳南秀外慧中,宅心仁厚,對江山社稷有功,特封為縣主,賞賜黃金百兩。」
怎麼又來個縣主?
我接過聖旨,虛心請教公公:「請問公公,是縣主大還是郡主大?」
公公眼神不善地打量著我:「自是郡主等級更高。莫非縣主是對皇上給的封號不滿意?」
話音未落,沈嶼白已把我護在身後,他拿出一隻鼓鼓的荷包遞給公公:「劉公公莫在意,縣主隻是不懂京城的規矩,行事說話跳脫了些。」
劉公公伸手接過,閉嘴不語。
我藏在他身後,望著他的背影,心中百味雜陳。
6
無論我是縣主還是郡主,做妾這事已板上釘釘的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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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是寄居在王府的客人,每日陪著宜兒和欣兒嬉笑玩鬧,又不用面對其他闲雜人等。
這日子很是好過。
沈嶼白常來看兩個孩子,對著我老是欲言又止。
他這個哀怨又不爽快的樣子讓我日漸煩躁,不得不躲出去幾回。
躲得過二,躲不過三。
他興衝衝地來找我:「我終於說服爹娘,他們同意去為你請個平妻的旨意。」
平妻是什麼鬼?
看我不懂的樣子,他仔細地給我解釋:「平妻不是妾,宜兒和欣兒可以喊你娘親。你和茹兒都是一般地位,都是我的妻子。」
我「哦」了一聲,隨後接了一句:「我還是拒絕。」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我,終於按捺不住跳了起來:「冼佳南,你到底要如何?妾不做,我費盡心思為你求平妻的位置,你還是不要。難道你要逼我休了顧茹娶你嗎?」
我冷靜地回他:「我如果除了你,再有一個相公,你願意嗎?你們兩邊一樣大,我都喜歡。」
他臉色一點點白了下去:「我如果知道在嶺南能遇上你,我不會和顧茹成親的。」
我搖頭:「這幾日我外出遊玩,看了出戲,說有個男子移情別戀,去女方家退親,被退親的女子傷心投河了。可笑的是戲裡還誇她貞潔,是女子典範。可見你們京城女子退親是一件被羞辱的大事。」
「你和顧茹定親多年,如果你不娶她,她也活不下去。」
我認真地看著他:「是你錯了。你不應該知道家裡有人等你,還與我成親生子。你是覺得顧茹已是你的妻,你往家裡帶人,她不得不認。你也從心底看不起我,覺得我就是個外族女子,無權無勢,無依無靠,既然已與你生兒育女,到了京城自是隨你擺弄,給我個妾,我就該心滿意足。」
「可我告訴你,我不願意。如今我不願意做你的女人,無論是以什麼身份。」
窗外一聲響雷,大雨傾盆而下。
意外地,沈嶼白並沒有反駁我,他就站在那裡,紅著眼一言不發地看著我。他來時眼裡的光一點點地消磨下去,直至熄滅殆盡。
相處四年,他知道我的脾氣,我向來說到做到。
他苦笑著最後摸了摸我的發髻:「佳南,你說得對,是我對不住你們。」
他踉跄著腳步退了出去。
我目送著他離開。嶺南四載,百年之好,已一去不復返。
7
既然話已說開,我決意搬離王府。
客人能做一時,不能做一輩子。
唯一愁的就是倆孩子,我找到爹之前不回嶺南,他們總不能陪著我一直住客棧。
我還在猶豫之時,顧茹來找我了。
「我那日聽見你與沈嶼白說的話了。」她忽地笑了,笑起來像是一朵清雅的茉莉,「這是我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是比叫夫君舒坦。」
「我未想到這個王府唯一為我著想和抱不平的人是你。
「其實他們都嫌棄我,嫌棄我身體差,不能為王府開枝散葉,嫌棄我隻是顧家的養女。」
「養女又如何,我有一堆養父幹爹呢。我娘說的,血緣不代表親緣,誰對你好,誰就是親人。」
她眼睛發亮:「你娘說得對,我爹對我很好。當初我嫁過來,是因為有人誣陷他貪墨,他怕牽連我,逼著我盡快出嫁。」
「可我擔心爹,寢食不安,嫁過來當日就生病暈S過去。待我醒來時,沈嶼白就已出徵了。我一人在府裡闲時看看書,彈彈琴,日子也過得去。未曾想到,如今他回來了,倒是一堆煩心事。」
她咬了咬唇,繼續說道:「你初到時,我惶恐你奪走我的正妻之位。如今想想,就我這破敗身體,這位子佔著又有何用?我也知如果沒有我,你們一家四口,可以美滿度日。隻是我不能和離,那會讓顧府蒙羞,讓我爹在朝堂上抬不起頭。」
她站正身子,對我行了個大禮:「沈嶼白騙你是他的錯,如今我不肯退出,亦是我阻攔了你的好日子,是我欠你。」
她遞給我一塊玉佩:「以後若有事,可憑這玉佩找我或者顧府幫忙。」
說完她就跑了出去。
我頗為吃驚,京城貴女是怎麼養的,因我一兩句話就認定我是好人,明明她是被辜負的,還覺得她欠我。
這孩子傻得還挺可愛的。
我笑著收起玉佩,打算明日就用。
8
我把兩個娃送到顧茹面前時,她第一次忘記禮儀失了態。
「我有事要外出,可能今日回,也可能需要一段日子。老王爺夫婦對這倆孩子太過寵愛,容易養歪。
「沈嶼白又有公務時常不在,我想麻煩你替我照顧他們。」
她睜圓了眼睛,像隻受驚嚇的貓:「你就不怕我N待他們?」
我對宜兒和欣兒使了個眼色。
他們倆一前一後地跑到她身邊。
宜兒奶聲奶氣地說:「姨姨是好人,我爬樹時姨姨還想接我,結果自己摔了一跤。」
欣兒抱住顧茹:「欣兒晚上害怕,姨姨陪欣兒睡覺。」
我和我娘都覺得孩子應該天生天養,他們上天入地,活著就行。
我被關進王府別院的那幾日,都是顧茹照顧他們。
她溫柔細致,兩個娃都很喜歡她。
我涼飕飕地加了一句:「我又不打算入府,你也沒孩子爭寵,我怕啥?」
她氣苦,把我趕了出去。
我徑直去了蘇府找蘇將軍,告訴他我想見皇上一面。
他雖然疑惑,還是陪我進了宮。
宮門口遇到一個白面胖子,他瞧著我的眼神莫名驚恐。
蘇將軍說這位就是顧丞相。
我趕緊給他解釋一番:「顧丞相,我不是進宮來搶顧茹的世子妃位子,您別擔心。」
可他看上去還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我行禮與他道別,跟隨蘇將軍往宮裡走。
9
皇上是個俊雅的大叔,身姿挺拔,隻是臉色蒼白,清瘦過度。
他見我時的表情和蘇將軍一模一樣,於是我又問了同樣的一句話:「皇上,您認識我娘嗎?她叫冼舒月。」
皇上笑了笑:「認識。」
他笑得有些惆悵:「你娘有提起過我嗎?」
連問題都一樣。我拿出了那張破破爛爛的聖旨:「沒有。娘隻給了我這個,說是她喝酒喝來的。」
皇上總算開心了些:
「她居然還留著。
「我們年少時一起喝酒,她說如果她有女兒,就讓我給封個郡主。我醉酒中給了她這道聖旨。
「一晃這麼多年過去,舒月居然真有了你這麼大的女兒。」
「你爹是誰?」他突然咬牙切齒地問我。
「我不知道。我娘不願意告訴我。」我盯著眼前兩位京城最好看的大叔,心裡也頗為沮喪。
這倆都不是,我爹是哪位天仙人兒?
皇上陰惻惻地來了一句:「這是防著我呢,哼。」
我沒接口,既然都不是我爹,我隻能說正事了。
「皇上,娘讓我問一句,二十多年前,交趾入侵嶺南,朝廷聽之任之,隻留嶺南人自行抵抗,嶺南民眾S傷慘烈。如今雖有朝廷軍隊駐扎邊界,交趾若是卷土重來,朝廷是否會撤回軍隊,又一次獨留嶺南百姓抵抗蠻夷?」
皇上的笑容收了起來,目光瞬間變得凌厲。他起身踱步走近我,帶著帝王的壓迫感:「這麼多年過去,你娘還為當初之事耿耿於懷?朕雖是一國之主,也要聽取朝廷意見,不能隻因私心,不顧大局。」
怪不得娘說君威難測,變臉真快。
我雖是跪著,但我並不畏懼,我一字一句地說:
「當初S的是我們的族人,毀的是我們的家園,這一生一世我娘都不會忘記。」
蘇將軍神情慌張起來,即刻跪下替我求情:「皇上,佳南從未入京,不懂殿前禮儀,請皇上恕罪。」
我沒理他,繼續說:「嶺南的百姓雖大多不是中原人,但也是我朝的百姓,朝廷憑什麼不管不顧他百姓的S活,就因為是異族人嗎?」
我抬起頭看著皇上,最後說了一句:
「我娘說,當年她有兩個最好的朋友,可他們就看著她的家鄉血流成河,她庇護的民眾在她面前一個個S去。她知道他們有自己不得已的立場和苦衷,可她不能原諒。」
皇上向後退了一步,原本蒼白的臉色更是血色全無。
蘇將軍在一旁也低下頭,不敢再看我。
我把破舊的聖旨高舉過頭:「皇上可以收回我的郡主身份,甚至可以將我下獄收監。佳南隻求一個明確的答復。如今交趾換主,新主野心勃勃,若再次出兵,朝廷打算如何行事?」
「若朕還是如同二十年前一般,不管不顧呢?」
我不緊不慢地回復:「我娘說,女人四十一枝花,趁她現在姿色猶存,打算親自去交趾,用美色勾引新主,然後刺S他。」
我挺起身:「我會陪我娘一起去。」
皇上氣得臉色鐵青,他用力一拂衣袖:「讓顧今安進殿。」
我就看見前面遇見的那個白面胖丞相滾了進來。
10
他一進來,他們三個大男人就開始嘀嘀咕咕商量起來。
我跪著有點累,垂著頭迷迷糊糊睡著了。
等我醒來時,他們已經討論得差不多了。
皇上瞪我一眼,扔給我一道新的聖旨,上面我還是佳南郡主。
蘇將軍樂呵呵地給我解釋:「皇上將增派軍隊進駐嶺南,若交趾有異動,必會將他們打回去。」
我這次誠心誠意地給皇上磕了個頭:「嶺南百姓謝皇上大恩大德。」見他神色未動,我乖巧地加了一句:「佳南也會回去和娘說皇上是大好人。」
他眼裡終於有了一絲笑意,揮揮手,讓我和顧丞相退下了,他和蘇將軍繼續商討駐軍人選。
顧丞相一出金鑾殿就拉著我疾走。直到宮門外,他還扯著我不放手。
我想掙脫他,他抓得更緊。
他走得滿頭大汗,還邊喘邊說:「你娘是怎麼想的,居然讓你進宮和皇上談判。萬一皇上發怒,把你砍了,你讓我怎麼辦?」
「我娘其實就讓我給皇上提個醒,二十多年前的事不可重蹈覆轍。她說皇上看在以往的情誼上,不會對我怎樣的。」
他腳步略停,我似乎聽到很輕的一聲「哼」。
我側眼瞄他,莫非這位也曾是我娘的仰慕者?我娘真厲害,齊集皇上和文武之首。
看在娘的面子上,我任由他把我拉到丞相府,一路絮絮叨叨個不停。
直到他一句:「佳南啊,你這次能在京城多住些日子嗎?這麼多年爹都沒見著你,能多陪爹幾日嗎?」
說著說著,他抹起了眼淚。
我望著他白胖蘿卜似的手指,一時覺得天旋地轉。
11
怪不得娘一直不願意告訴我爹是誰,這簡直顛覆了她獨愛俏郎君的名聲。
顧丞相,不對,我剛認的爹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對著我哭,為的是讓我帶著兩個娃在顧府住上一段時間,以慰他多年的思女之苦。
「你不是有顧茹嗎?」不可否認,我心底有一點點小酸。
「顧茹是你娘託付給我的,她是你們過世族長的女兒。那場仗過後,家裡面都沒人了。
「她自幼身體不好,嶺南有瘴毒,你娘擔心養不大她,就託人把她帶給我,收為養女。」
他小心翼翼地看著我:「佳南,雖然我對茹兒是挺好的,可你爹我一直還牽掛著你啊。」
「隻是你娘非不讓我回去,也不願意踏入京城一步。」
我微微點了點頭,表示我的醋意已經煙消雲散了。
「不過那個……爹,你和我娘是怎麼好上的?」
「當年我被下放到嶺南做官,那時嶺南剛好和交趾打完仗,百廢待興,你娘作為聖女,幫了我很多忙。一來二去,我倆就看對眼了。」他嘿嘿笑起來,「其實我第一眼看到你娘就心動了,隻是沒想到,她最後也看上了我。」
我想起來了,嶺南這裡一直傳頌著有個顧青天,當年為嶺南百姓做了不少實事。他還積極推進教化,幫嶺南百姓熟悉中原文化,讓他們更有能力謀生。
我娘最喜歡對嶺南百姓好的人,所以爹這個其貌不揚的胖子,也能得到她的青睞。
「佳南,我昨日回京才看到你娘寫的信,說你與沈嶼白已有兒女?他去嶺南前就已經和顧茹拜堂成親,是不是他事先未告訴你?」
我「嗯」了一聲。
爹怒氣衝衝地站起來,卷起袖子準備去王府找沈嶼白拼命。
我攔住他:「他騙我是他的錯,我沒打算原諒他,但我沒後悔和他在一起過。嶺南來來去去這麼多朝廷派來的將領,他是唯一一個對嶺南和中原的士兵一視同仁的將軍。」
「他那次受傷,是為了救一個普通的嶺南士兵。」
我寬慰他:「你放心吧,我會很快回嶺南去。不會讓顧茹難做的。」
擅長言辭的顧丞相有點慌:「爹不是那個意思,就是覺得佳南你受委屈了。」
「那爹,你和顧茹幫我照顧宜兒吧,把他培養成朝廷棟梁。」
我決定把宜兒留下。
我如今已明白娘為什麼要把爹留在京城。
我們太需要一個能在朝堂上幫我們說話的人。
娘寧願夫妻分隔多年,女兒沒有爹陪伴長大,也要逼著爹回京城,逼著他在朝堂上有所作為,讓嶺南在朝中有個位高權重之人,在關鍵時候能定乾坤。
這幾年朝廷對嶺南放寬了不少自治權,以換取嶺南各族對朝廷的全力支持。
我這胖爹肯定在中間出了不少力。
「那你呢?」爹急切地問我。
「我帶欣兒回嶺南。我是下一任聖女,欣兒是下下一任,嶺南是我們的根,不能離開。
「其實當初我跟著沈嶼白來京城,也隻是想來見皇上和你,然後想方設法把他拐回嶺南。如今這些事已塵埃落定,我自然要回去了。」
我並未與沈嶼白道別,隻是鄭重地把宜兒託付給顧茹後離開了。
12
一個月後,我在嶺南又見到了沈嶼白,他被派來加強嶺南的布防。
既然話已說絕,我也坦然自若地面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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