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人人笑我不肯脫下長衫,是個讀書讀傻了的孔乙己。
隻因為祂告訴我,隻要穿上這長衫就能當官。
這件長衫穿了一輩子,已經成了我的皮。
如今就是我想脫,也根本脫不掉了。
1
「阿也,孔家小子,你站這麼前,莫不是也想當官兒吧?」
我沒有理會鄉人的嘲弄,擠在人群裡,想要看得仔細些。
今天是州府老爺下鄉的日子,鄉裡人早早地站在兩邊,等著一睹官老爺的真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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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曉得的,這官老爺去年還是個落第的秀才,今年搖身一變,穿上長袍,坐上了轎子,這就高人一等了。
大老遠,我就看見四個轎夫,扛著兩根竹竿,一步一抖地往前,上面的椅子上,那位新進的大老爺,仰著鼻子,穿著醒目的官袍,像是蕩秋千一樣上下搖擺著,好不氣派。
聽邊上人說這窮酸秀才原本比那屁股下的竹竿胖不了多少,現在他那寬大的長袍都有些蓋不住底下臃腫的肥肉了,想來這半年他沒少胡吃海喝,這是要把前幾十年受過的苦都補回來。
人群前面幾位老爺們迎了上去,他們是鄉裡的舉人,秀才,這位官老爺原本在他們中間是最被人瞧不起的那個,現在一變,高高在上了,紳士們既千方百計地來攀親,人們又都像看見神明似的敬畏,深悔先前的輕薄,發昏。
等官老爺近了些,我卻忽地發現,這官老爺臉上沒有嘴巴眼睛鼻子眉毛胡須,就像一個光溜溜的鴨蛋,上面頂了個大帽子。
取而代之的是,那鴨頭中間,有一個大大的「官」字!
我揉了揉眼,疑心是自己瞧錯了,再看過去,依舊是一個「官」。
「啊呀!」
我被嚇得退了兩步,邊上人聽著動靜,扭過頭看著我。
他們同樣變成了一顆顆鴨蛋,不過臉上的字卻是一個「民」。
「官」說話時,那下面的口就一動一動的,「民」說話的時候,上面的口就一張一合。
我摸著自己的臉,害怕自己的臉上也被寫上了字,跑到河邊一看,還好還好,還是眼睛嘴巴鼻子眉毛一個不少。
「想當官罷?」
倒影裡又站著一個人來,他站在我的後面,穿著長衫,臉上沒有字,也沒有眼睛嘴巴鼻子眉毛,笑嘻嘻的,聲音在我的耳邊響起。
「你是誰?」
「我是官!」
「那為什麼你的臉上沒有字?」
「因為他們臉上的字都是我寫的。」
官笑嘻嘻的,語氣很輕松:
「隻要你想當官,我就在你的臉上寫個官字,你如果想當民,我就在你的臉上寫個民字。」
我想了想,那官老爺那麼威風,一輩子吃喝不愁,自然是讓人羨慕的。
「我要當官,我要當人上人,你快在我的臉上寫字!」
官拿出筆,就著河水沾了沾墨,剛在我的眉心點下一筆,就收了回去。
「還不行,還不行,你得按照世間的規矩來,你得熟讀四書五經,精通孔孟之道,我才能讓你當官,不然你一竅不通,也不懂為官彎彎繞繞。」
我點點頭,覺得它說得有道理,便想著回家念書,然後參加鄉試會試殿試,一路平步青雲,當第一品官,做第一等人。
官將它的長衫脫下,披到了我的身上,笑嘻嘻地說道:
「讀書人就要有讀書人的樣子,這長衫一直穿著吧,讀了書,中了試,長衫自然就變成官袍了。」
2
我回家和父母說了,讓我去念私塾。
先生教我知之者乎,我背知之者也,四書五經,八股之道,先生念文搖頭晃腦,腦後的辮子就像牛尾巴,左右搖晃。
我們跟著搖頭晃腦,好像這樣就能把先生的學問都學到腦子裡。
官坐在房梁上,耷拉著胳膊,一樣地搖頭晃腦,跟我們一起哼哼。
從人之初性本善,念到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又從子曰君子不器,念到誠則明矣,明則誠矣。
先生搖,我們搖,大家都在搖,咿咿呀呀,嘰嘰喳喳。
我不是很能理解先賢們的智慧,但我知道把他們的話全部背下來沒錯的。
私塾裡的每個孩子都是這樣,捧著書,留著辮,晃著腦。
官跳下來,拿出筆,在每個孩子額頭上都點了一筆。
「你這是做甚?」
官那沒有五官的臉對準我,語氣依舊笑嘻嘻:
「這裡的每個孩子讀這聖賢書,不都是為了當官嗎?這天下千千萬萬像你一樣的孩童,我每一個都會給他們點字,你想當官,你想當人上人,你就得高人一等,不然別人就會踩著你。」
阿也,我原以為我見了官,就能當官,沒想到還是要與千萬人爭搶,於是我著急地問道:
「我既然見了你,應是有天大的福氣才對呀。」
「怎麼沒福氣?你那長衫,是我的長衫,穿上了,保你將來高中,飛黃騰達。」
我聞言大喜,繼續跟著先生搖頭晃腦,心裡又開始做當人上人的美夢了。
3
院試將至,我滿心歡喜,心想若是中了,那鄉紳的隊伍裡,也將有我的一席,下次官老爺再來,我也能站在隊伍裡,拱手自稱一聲學生,想到此處,心裡自然是美極。
可進來考場,面對卷題,我的腦子如同紙面一般空白,隻記得子曰,者乎,又不想亂寫一通,憋了半天,才寫出三五個字來。
如此這般,自然是榜上無名,我有些氣餒。
與我一同赴考的同學,有幾個認下自己不是那塊料後,黯然離去,官就會追上去,把他們臉上的點連同五官一同抹掉,大寫一個民,他們放棄了讀書科舉之路,自然是再也穿不得長衫了。
而我不一樣,我要做人上人,我要做第一等人,我還年輕,未來還長,這次回去之後必然奮發圖強,來日必定高中!
官不知從哪裡撿了件長衫,站在一邊,一手拿著扇子,一手拿著《論語》,發出咯咯咯的笑聲。
落榜的考生從他身邊經過,沒人看他一眼。
我早就知道了,隻有我才能看見官,我是被選中的人,我是有大機緣的人,我和他們這些落第者們不一樣,我一定能當官,而且是當大官!
春去秋來,三年一次的科舉進行了一次又一次,我也從少年長出了青年。
不變的是,我依舊沒考上秀才,那考場就像是被人施了妖法,隻要我進去,腦子裡的一切都忘得幹淨。
父母逐漸年邁,家中的幾畝薄田也耕種得力不從心,他們想讓我脫掉長衫,跟他們下地,他們實在是愚昧不堪。
常言道,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春耕秋收,一年辛勞,所獲堪堪糊口,待我中了試,考取了功名,當了官,良田美酒美嬌娘,皆唾手可得,官場經營,人情世故,哪個不是油水頗豐,三年清知縣十萬雪花銀。
做官還是大官好,男兒有志當如此啊,屆時就是享不完的富貴,過不完的年啊,這才不往世間走一遭啊!
哈哈哈,我笑,官也笑。
我笑未來的榮華富貴,官笑什麼我不知道,或許是為我感到高興吧!
「我何日才能當官?」
「能當之時自然能當!」
4
父母亡故,我賣了家中的田,一下子沒了營生,隻得想辦法謀個差事混口飯吃。
我把孔孟之道已經背熟了,知之者乎,不知者也,雖然屢試不中,但我明白,自己是天生要做官的人。
當我感到頭昏腦漲時,還是最愛去鎮口的鹹亨酒館要上兩碗溫酒。
酒館裡三教九流皆為客,房內房外就是劃分的標志,穿長衫的坐屋子裡,穿短衫的站屋子外。
那些力巴們白賤了好酒,隻知囫囵,不懂細品,我是讀書人,是要做官的人,自然不肯與那些粗鄙之人一道同飲。
每次進店,我都必然要坐在屋子裡,偶爾遇到同樣穿著長衫的同學,我們也會對上幾句詩詞,聊上兩句典故,屋內屋外,一邊雅,一邊俗。
屋外的短衫們吆五喝六,俗不可耐,哪比得上屋內,真可謂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來這喝酒的,穿著長衫的,大多與我一樣,屢屢落地,望著他們那借酒澆愁哭天喊地的模樣,我心中也不由得升起一絲鄙夷來,這人上人又豈是誰都能做的?隻有像我等這樣不凡之人才有資格坐得官位。
想到此處,我心中又不滿起來,望向那官,它坐在一邊,舉著筷子吃著什麼。
「我且問你,我已通曉孔孟之道,熟讀四書五經,為何還不能中?」
「想入仕途,你還欠著火候呢。」
說罷,官用筷子指著盤子說道:
「你可知這是何物?」
「茴香豆罷了。」
「那你可知,茴香豆的茴有幾種寫法?」
我一時語塞,絞盡腦汁也想不起。
官哈哈大笑起來。
「不過是知曉了些皮毛,背了幾句論語,你瞧瞧你,和外面那些穿短衫的力巴又有什麼區別?」
我仿佛受到了奇恥大辱一般,站起身來,開口欲辯,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官說得沒錯,我不知道茴字有幾種寫法,我也不知道八股論經該如何寫得出彩,不過學了些皮毛便沾沾自喜,如何做得了官?當得了人上人?
隻知知之者也還不夠,熟讀四書五經也不夠,十年寒窗苦方能換得一日高中。
心不靜又如何能尋得真學問。
需兩耳不聞窗外事,方能一心隻讀聖賢書。
我謝過官的指點,大笑而去。
5
春去秋來,光陰如梭。
父母留下的家產早就被我變賣得幹淨了,這些不過的是蠅頭之利,九牛一毛,賣了我一點也不心疼,待我高中之後,美屋美田美嬌娘,幾畝薄田,幾間茅屋我早就看不上了。
除去一間自己容身的草屋,三兩件換洗的長衫之外,我的家中便隻剩下書了。
古人雲,腹有詩書氣自華,如今的我開口便能引經據典,說的都是聖賢之言,秀才舉人們的談論,我也能接上幾句,更重要的是,我知道了茴香豆的茴一共有四種寫法,每一種我都爛熟於心,還有其他的字,我都熟知。
我早已了然,這就是劃分我們讀書人與草民標志,他們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不知學問深似海,千百年來,都是我們這些讀書人教化世間愚昧之人,那些草民們隻有乖乖聽我們讀書人的話才能行端坐正,否則又與野獸何意。
故而每每見到那些穿著短褂,隻知大口飲酒,言語粗鄙的力巴時,我的心中都萬分鄙夷,這些人整日操勞,流汗流血,碌碌一生,卻不曾聽聞聖賢之語,嗚呼哀哉,何其可悲,又是何其低賤,再看我,從小飽讀詩書,雖無功名在身,但腹中學問也是這些人一輩子沒辦法趕上的。
想到此處,我不禁抬頭挺胸,整理身上的長衫。
子曰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
又曰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於事而慎於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也已。
他們整日為了幾兩碎銀奔波如牛馬,有了銀錢又盡情放縱,可悲可嘆,再反觀我,除了偶爾喝喝酒外,便是胸懷天下,會了這些就是有文化有未來。
瞧那掌櫃的,整日為了點酒錢斤斤計較,滿身銅臭,再看那跑堂的,滿臉諂媚迎來送往,毫無前途可言。
先前我不過勸了他們幾句多讀書,一片好心,他們卻不識好歹,說我讀書讀傻了,沒有學問枉活一世,真是夏蟲不可語冰也。
好在還有穿著長衫的同學們與我作伴。
屢試不中的讀書人不止我一個,還有一個叫作李甲的學子,他的年紀比我更大,頭發胡子都花白了,他考了五十年都沒能中秀才,我和他在一起,倒也生出一絲同病相憐的心理來。
有時瞧著不忍心,我會問官,李甲真的中不了嗎?
官永遠都是笑嘻嘻的語氣,說能中能中,每個人都能中,隻不過時機未到,可曾聽聞姜太公七十尚能輔佐文王圖謀天下,百裡奚年過花甲還能入秦出謀劃策,此曰大器晚成也。
我聽完之後,感到心安,不由得又做起高中之後的美夢來。
6
雖說如此,卻有一類人是我瞧不起的,酒館之中那個破落的趙秀才,平日裡隻知飲酒作樂,讀起書來也不盡用心,卻不知怎麼地像有文曲保佑般,讓他一把中了舉。
四方鄰裡鄉紳皆來道賀,敲鑼打鼓好不熱鬧。
我與李甲擠在人群裡,憤然不怕,怒罵上天不公。
像我等這般努力之人,多年不中,趙秀才這樣的人卻能飛黃騰達,真是嗚呼哀哉,我等何其不幸。
但等趙秀才走過來時,我還是努力擠出一個笑容來,嘴上連連道賀,心裡想著若是能攀上,讓趙秀才提攜一二也是極好。
未承想這趙秀才既如此不近人情,從我們面前走過,都不曾瞧上一眼,明明先前還一道喝酒,現在卻裝出一副不相識的姿態來。
那官卻拍手叫好,手舞足蹈,中了舉人,相當於做了官,它上前去將那趙秀才的臉徹底抹去,然後寫上官字,趙秀才沒有任何的反應。
然而等他再轉過來時,我突然覺得,我們之間出現了一條無法跨越的鴻溝,他再也不是民了,他是官,他是高高在上的官,他是人上人,他即將過上我想過的生活,他會得到我想得到的一切!
憑什麼?
我臉上的笑就沒有消失過,嘴裡的道賀也不曾停止。
我心惱著,趙秀才這般做派,若是做了官,必然魚肉百姓,為禍鄉裡。
我為何不能為官?我飽讀詩書,胸懷大志,救民濟世。
他何能為官?不思進取,偷奸耍滑,讀書也不如我用功。
倒也怪哉,雖與這秀才並不相熟,但有此想法之後,心中就覺得他必然不會是個好官,又覺得我若為官,必勝他百倍有餘。
人群之中,我又見到了幾個曾一道讀書的同窗們,他們早就脫下了長衫,站在莊稼人裡,身邊站著臃腫的婆娘,臉上再也沒了曾經的意氣風發。
我突然開始害怕,害怕自己也會變成那副模樣,脫下長衫,去當個莊稼人,我不想過這樣的日子。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莊稼地裡是沒有學問的,終究還是要埋頭苦讀吧。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
官回來了,不知為何,我忽地覺得他胖了不少,原本寬大的長衫現在看起來倒也合身了,我記得,這是趙秀才的那件,不知怎麼地到了官的身上。
7
又過了幾年,變賣家產的銀錢早就被我花完,我還是沒能中秀才。
惱過,怒過,悲過,急過。
我不止一次地質問官,何日能中?
官翻來覆去的那句能中時就中我已經聽得不厭其煩。
想要放棄之時,官就會問我:
「怎麼?你不想當官了?你不想當人上人了?」
他會變成我的樣子,戴高帽,坐大轎,好不威風。
也對,先人言,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此為上天對我等凡人之考驗罷了,唐僧取經尚需九九八十一難,考取功名如鯉魚躍龍門,其中苦難不必多說。
可若是讓我學著那些力巴們去賣苦力,這自然是不成的,幸而我之前練得一手好字,替人抄書勉強糊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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