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但我看著她哈欠連連,還是推了她去睡,「等真的生了,我一定喊你。」
她嘟囔幾聲,還是去了。
裴斂璋感激地看我一眼,「多謝,我先走了。」
我點點頭,不再接話。
我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走的,隻知道我給大花最後一隻崽子接生的時候,裴斂璋回來了。
他面上有倦意,但是顯得十分愉悅。
「你去休息吧,我來照顧它們。」他低聲說。
「你去煮點菜瓜,摻些粗豆渣進去,給大花補補身子。」我指使裴斂璋,困得睜不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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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醒來的時候,大花已經吃飽了在喂奶,阿雲正逗著一隻最小的豬兒玩。
我正讓裴斂璋去把後院的一顆老南瓜砍下來的時候,豬圈突然發出了尖厲不安的哼鳴,一批陌生面孔的官兵湧進了我的院子。
「你們是誰?」我鎮定地問道,順手抓起一隻豬仔塞進阿雲的懷裡。
領頭的皺眉,「你沒看布告嗎?我們在追查罪人裴斂璋和徐雲。」
我指指屋子,「那你們自己去看吧,我們一家都在這裡了,我家的豬昨夜生的仔,我夫君砍南瓜去了。」
那人哦了一聲,「你是那個養豬娘子吧?難怪豬叫得那麼大聲,沒聽說你嫁人了啊。」
我撇撇嘴,「我家豬不喜歡生人,這是招贅的夫婿,幫我養豬的,條件是連帶養這個累贅。」
首領沒再看我,隻顧著打量阿雲。
她慌手慌腳,懷裡小豬發出一聲尖銳的叫聲。
我呵斥道,「還愣著幹嘛,趕緊去把大花身上擦一擦。」
她哎了一聲,小心翼翼把豬仔放了回去。
大花已經習慣了阿雲的氣味,連她擦洗時也並不怎麼反抗,官兵看了幾眼,終於移開了視線,「你家豬倒是肥。」
我的聲音很大,裴斂璋抱著南瓜過來的時候,臉上的土灰多了些,背也佝偻了。
「剁了南瓜煮豬草去。」我吩咐,「去打水來,官爺可要在這裡歇歇腳?」
裴斂璋熟練地剁豬草的姿態和阿雲親熱地摟抱豬仔的模樣成功打消了官兵的懷疑。
畢竟,出身高貴的三皇子和徐貴女,怎麼會做伺候豬的事呢?
「有消息盡管來找,活的S的都是一樣的賞錢。」官兵好心告訴我。
我目送他們走出院子,阿雲緊緊抱著懷裡的小豬,它粉色的鼻子安撫地碰了碰她的臉,卻隻碰到她臉上的淚水。
6
裴斂璋安慰阿雲,「徐伯父不是真的不要你,他也是迫不得已。」
阿雲哭得半信半疑,「真的?」
裴斂璋微笑,「真的,不出半年,他就會來接你回家的。」
她還是有些不信,但臉上已經露出一些希望。
我與裴斂璋交換一個眼神,他目光清明,我輕輕頷首。
看來半年之內,我枕頭下的兵符就能還回去了。
隻是秋去冬來,我勢必要與他們一起過年。
年前是我最忙的時候,很多豬要S,很多肉要送,平常我會請人來幫手,今年便由裴斂璋來幫忙。
他原本是個清貴公子,但如今幹起活來也像模像樣了。
阿雲在那邊悽悽慘慘地告別,「豬兒豬兒,下輩子投個好人家,千萬不要再被人吃了。」
我不耐煩,「去後頭喂小花去,別在這裡晃悠。」
她帶著狗子磨磨蹭蹭地走了,裴斂璋笑著看我拿出S豬刀,「華娘好氣勢。」
我把刀遞給他,他立刻結巴,「我?我——」
我冷笑,「讓你給我拿一會兒,我拿碗盛豬血去。」
他大窘,還在假裝從容地接過刀,實則耳朵根已經紅了。
忙碌一周,豬圈裡便隻剩小豬崽子和大小花一家,我下山買了過年的米糧,又買了點紅紙。
裴斂璋自告奮勇寫了春聯,我懶散,隻寫了橫批,阿雲不愛讀書,刷糨糊倒是一把好手,便負責去貼,「蘭姐姐,你的字真好看,不輸給斂璋哥呢。」
裴斂璋隨口道,「改日請你蘭姐姐給我寫塊匾。」
我拿出春酒,也像模像樣地擺了一桌。
阿雲愛吃珍珠圓子,我斟酒舉杯向裴斂璋,「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一願郎君千歲,二願阿雲常健,三願——」
裴斂璋一口飲下,雙目晶亮。
阿雲吃完慄子糕去睡了,裴斂璋與我仍在堂屋不肯離去。
「——三願呢?」他輕輕問道。
我低頭飲酒,「不能成,就不能願。」
「——那便由我願,由我成。」他就著我的手吃我剩下的殘酒,聲音低啞。
窗外隱隱有爆竹的聲音傳來,遮掩住了裴斂璋情濃時沒忍住的粗喘聲和我低低的呻吟。
——三願如同梁上燕,歲歲年年常相見。
7
我從山下回來的時候,帶回了一紙宣告,太子被貶為了庶人,不日問斬。
阿雲噌地站起來,「真的?太好了!誰讓他誣陷斂璋哥!」她高興得直跳,「那、那我們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我看向裴斂璋,他表情鎮定,顯然早就知道這事了,但還是溫聲道,「快了。」
阿雲歡天喜地滿屋轉圈,計劃著要怎麼把雞鴨豬狗都帶回家。
裴斂璋輕輕握住我的手,「華娘,你還要小院嗎?」
我側過臉不說話,他忍俊不禁,逗我,「不如要我,我可有大院子。」
我心跳如鼓,隻看向窗外,「你真的要帶我回去?」
裴斂璋的聲音安穩地從身後傳來,「否則怎能日日常相見?」
我終究被他打動,回頭看去,他眼裡閃閃發光。
於是在太子人頭落地那日,我跟隨著裴斂璋和阿雲一同回宮。
宮牆巍峨,徐國公站在門口迎接,阿雲遲疑了一會兒,還是小跑上去,聲音裡帶了哭腔,「阿耶!」
徐國公慈愛地摸了摸她的頭,「阿雲回來了。」
又恭敬地向裴斂璋彎下腰去,「三殿下萬安,老朽日夜焦心,終於將您給盼回來了。」
說到後面,聲音幾乎哽咽。
裴斂璋表情完美,「國公萬勿憂心。」
徐國公又看向我,「這是蘭姑娘吧,既有照顧三殿下和小女之恩,自當該賞。」
他笑呵呵地看著阿雲,「以後,這蘭姑娘就跟著你伺候,等你嫁過去,便一起抬成侍妾吧。」
阿雲急赤白臉,「不是的,阿耶!蘭姐姐是——」
「老爺說話,不要打斷。」徐夫人冷淡地開口,絲毫沒有見到久別重逢的女兒的欣喜,反而她身後站著的一個婦人不斷焦急地往這邊張望。
我沒說話,裴斂璋已經繼續帶著我往前走,「國公爺費心,不妨先帶阿雲回去,享一享天倫之樂,我先行見過父皇,再去拜會。」
我手指發抖,腦袋卻無比清醒。
是我堅持要跟他回來的。
裴斂璋突然回頭,向我伸出手。
「這不合規矩。」我下意識說道。
「我還S過豬呢。」他很堅決。
我沉默地把手遞給他,內心腹誹:隻不過幫忙接個豬血,真會往臉上貼金。
8
皇帝單獨與裴斂璋談了有兩個時辰,我在殿外安之若素地等候,可裴斂璋牽著一個鄉野女子的手回宮的消息已經在宮內傳了個遍。
我聽見宮人的竊竊私語,「美倒是美,卻粗俗。」
「鄉野女子,聽說是養豬的呢。」
一陣竊笑,「難怪有一股臭味。」
還有人陰陽怪氣,「原來三殿下喜歡這樣的,一個徐小姐不知廉恥,一個養豬女粗俗下賤——」
我置若罔聞,隻當他們是聒噪的鴉雀。
這皇帝原來便是馬夫出身,沒什麼底蘊,自然教不好宮人。
辰光西移,我看著角落裡的更漏,心跳在裴斂璋邁出正殿時達到巔峰。
「陛下要見我嗎?」
裴斂璋搖搖頭,憐愛地掏出帕子點了點我的額頭,「看你緊張的,他還沒來得及問起你的事。」
我啞然失笑,是了,誰會在乎一個小女子呢。
我溫順地與他往外走,他的府邸早已煥然一新,有乖巧美貌的侍女端來精致菜餚、準備好溫熱的洗澡水和絲綢衣衫。
她們大約之前就被警告過,沒有人敢對我露出一絲不屑,全都畢恭畢敬地低著頭。
但我還是拒絕了她們的服侍,隻說自己不習慣。
裴斂璋忙著接見各色拜訪的人,我便自己吃了晚飯。
與我們一同回府的還有皇帝封裴斂璋為太子的詔書。
第二日,徐國公便求見太後,說既然徐雲已經與裴斂璋一同私奔,那婚禮也應該即刻辦了,徐家女兒,絕不能隻有夫妻之實,而沒有夫妻之名。
至於我,徐國公寬宏大量,願意替我求個侍妾之位,等我生下孩子交給徐雲後,也能給我封個才人。
我不知道裴斂璋是不是聽說了這個消息,總之他並沒有說什麼,隻按部就班地跟著禮部走著封賞的流程。
跟著我的侍女憂心忡忡,「太子遲早是要搬去東宮的,可——」
可沒說會不會帶我去。
她們在廊下低聲說話,我隻假寐做不知。
幸好她們的擔心沒有持續多久,裴斂璋很快便開誠布公地跟我談了一次。
「華娘,我與阿雲的婚事已經敲定了,但是我亦不會辜負你,你等等我,定會給你太子側妃的名分,以後你我若有孩子,也會交由你自己撫養。
「阿雲將你當姐姐敬愛,以後我也絕不會讓任何人欺辱你。
「這樣,可好?」
侍女們喜極而泣,不由得發出快樂的謝恩聲。
我就在這一片喜氣洋洋中點了頭。
「好啊。」
這有什麼不好,我不就是為了這個來的麼。
9
我被封為側妃的消息讓徐國公很不滿,但裴斂璋十分堅持,他最終隻能認了,隻是我養豬的身世被人翻來覆去地傳了又傳。
我從前養豬娘子的诨號也被人提起,「豬圈娘娘」這個诨名一夜之間傳遍了京城,甚至京城的肉鋪也出現了一些「養豬娘子」。
我的侍女們很生氣,紛紛要求我去跟裴斂璋說一說。
她們告狀的樣子十分可愛,我便讓人打開首飾盒,許她們一人挑一件。
見著她們歡天喜地地忘了那些事,我便滿意了。
「你倒是大方。」裴斂璋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廊下,含笑看著我。
我頓了頓,「怎麼不讓人通傳?」
他走進來,「孤怕你在睡覺,就沒讓人進來。」
他看著我屋裡展示的嫁衣,「——雖然不能有鳳,但畢竟還是繡了孔雀,也算漂亮。」
我懶懶地應了一聲,他又問,「可還有什麼想要的?」
我嗯了一聲,「已經夠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華娘,我知道這件事你心裡不舒坦,但——」
我奇道,「我有什麼不舒坦?」
他眼裡有些憐憫和不忍,「太子側妃,是委屈你了,可是阿雲已經跟著我走了,徐國公府不會允許她嫁給別人——」
我打斷他的話,「你誤會了,我不在乎這個。」
他眸光似乎閃過一絲困惑不安,「華娘,你在想什麼?」
我笑了笑,「我在想,那日要陪著你們拜見皇帝陛下,我怕自己做不好。」
他臉上的緊繃完全放松了,裴斂璋笑著將我摟入懷中,「傻華娘,有我在,你什麼都不用擔心。」
他親昵又愛憐地貼著我的臉,悄聲道,「不會隻是一個太子側妃的,華娘,你信我。」
我沒說話,隻緊緊地抱了抱他,宣泄自己的緊張情緒。
裴斂璋咕哝一聲,拽過紗簾遮住我們的身影,「華娘——」
我閉上眼睛,聽見他很輕很輕地呢喃,「——留在我身邊。」
10
成婚那日,人人都十分忙碌,除了我。
新嫁娘,隻要等著掀開蓋頭的那一刻,人生就仿佛已經圓滿。
可惜我沒有蓋頭,也沒有跪拜,隻是安安穩穩在偏殿裡坐著,等著真正的夫妻跪拜完後再來帶著我一起去叩謝皇帝。
不知等了多久,侍女小聲提醒,「娘娘,太子和太子妃來了。」
我站起身,裴斂璋和阿雲穿著相配的華服出現在門口。
我規規矩矩地行禮,口稱「見過太子、太子妃」。
阿雲臉上有些惴惴不安的惶恐,裴斂璋似乎也沒有想象中的歡欣。
我走過去的時候,他們兩人好像都松了一口氣。
從東宮走到皇極殿,裴斂璋在寬大的袍袖下悄悄握住了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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