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得到肯定的答復後,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我連忙攙她起來。
「將軍,求你幫我找找兒子!
「梁春二十五年,我湊不出那十兩銀子,平哥兒就跟著徵兵的人走了。一去五年,再無音訊。
「是S是活,總得有個信兒啊……」
二公子隻叫她放心,軍中有名冊,找人不是件難事。
21
悍匪剿滅後,二公子帶人回青陽城向王將軍交差。
隻是……
一個時辰後他又敲響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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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來一回的折騰,天色徐徐,朦朧漸明。
「方才走得匆忙,我擔心你和寶兒受了驚嚇,回來看看。」
我了然。
一夜未眠,鐵打的身子也扛不住,我勸他歇在店裡。
他滿身狼狽,我幹脆燒了鍋熱水,供他洗漱。
我把他沾滿血跡和灰塵的衣衫拿去洗了,他打著赤膊從房裡出來,不聲不響地站在我身側。
他身材姣好,比從前更添了幾分成熟。
腰腹上還爬著幾條可怖的疤痕。
我登時臉頰發燙,側過頭,再不去看他。
「對不住,我沒看見我的衣服,失禮了。」
「二哥去睡吧,衣裳很快就能烘幹。」
面上紅暈剛消,竟又有人敲門。
我透過門縫向外打探,是賣魚的李小哥。
「桑娘子,你和寶兒無事吧?」
「勞你掛心了,我們無事。你家還好嗎?」
「那便好,那便好。我家也無事,官兵來得及時,隻是漁船破損,這段時間無魚可送了。」
我隔著門板寬慰他:「這無甚要緊的,平安就好。」
「既知曉你無事,我便放心了。」
李小哥說完最後一句轉身離開。
我回頭時猛地被人嚇一跳。
二公子沉著臉站在我身後。
他裸著上身,步步靠近,我步步後退。
直至後背貼在門板上。
「他對你有意?」
我搖搖頭,又點點頭。
「你也覺得他人不錯?」
我點點頭。
「你想嫁他?」
我使勁搖搖頭。
他眸中神色翻湧,千言萬語化成一句——
「桑桑,你再等等我。」
隻這一句話便叫我兵荒馬亂,手足無措。
這瞬間,他額前碎發微微搖晃。
是風動。
也是心動。
22
永安縣傷亡不大,慢慢恢復了往日秩序。
二公子離開已有月餘。
牛嬸日日在門口張望,隻盼早早聽到兒子的消息。
今日中秋,每年這天都是蘭姐夫婦和牛嬸一同在我店裡過的。
今年亦如是。
人生原本痛苦,可總有些人,能讓你反復留戀這個破敗的人間。
「娘!今天能不能給我買兩個花燈!」
「為何是兩個?」
「要給叔叔一個,他答應我今天會來的。」
「好。」
可這傻小子沒等到人來。
晚飯時他偷喝了兩口牛嬸的果酒,暈乎乎地睡著了。
惹得眾人大笑。
天色很暗的時候,二公子踏月而來。
蘭姐夫婦適時告辭,牛嬸也終於盼來了她的答案。
「是有這個人。
「隻是,一年前他便跑了,做了逃兵。」
牛嬸喃喃出聲:
「逃兵……
「也好。
「也好,人活著就好。」
牛嬸眼中蓄滿淚光,她推搡著我,說外頭正熱鬧,年輕人就該出去逛逛,寶兒她幫我看著。
二公子朝牛嬸感激一笑。
「桑桑,走吧。」
我二人漫無目的瞎逛,人潮擁擠時,他攥起了我的手。
我們登上高臺,抬眼望去,月明星朗,銀輝皎皎。
人言對月寄相思,我無甚相思可寄,隻願風調雨順,五谷豐登,百姓吃飽穿暖。
他問:「為何不提國泰民安?」
我淺笑,如實道:
「國泰民安,老天爺管不著。」
二公子眉眼微動,注視著遠方。
「桑桑,那群山匪所在的山脈,發現了鐵礦。」
「難怪,平日裡我買把刀具還要登記造冊,他們卻能人手一把精刀。」
「嗯,而且京中傳來消息,薛侯一家也入了冤獄。」
他嘆了口氣。
「璞王這邊遲早也會遭難。」
當年的宋府或許是第一個,但絕不是最後一個。
我隱隱猜到了什麼,有了鐵礦就有兵器,自古以來,真理隻在刀刃之下。
他低下頭看我,眸光暗沉如黑夜。
「桑桑,為了更多的我,為了每一個寶兒,這條路,不得不走。
「總有一日,我們宋家要重新站在太陽下,除盡身上罵名。」
我都懂得。
當今聖上無德,太子無能。
若想長治久安,百姓安居樂業,隻有易主這一條明路。
若勝,便是生路。
若敗,則是S路。
23
安穩的日子再次被京都那位天子打破。
他穩坐廟堂三十年,早已迷失在權力中心。
當年陪他打天下的侯爵藩王無一不使他忌憚。
蜚鳥盡,良弓藏;狡兔S,走狗烹。
為替太子鋪路,他削藩奪權,賜S老臣的事傳得沸沸揚揚。
幾位頗具聲望的文壇大儒憤然而起,口誅筆伐,言辭犀利。
天子震怒,忍無可忍,S一儆百之。
此事一出,無數學子的怒火如同野火燎原之勢,越發難以控制。
這世道終究是亂了。
黃昏轉瞬即逝,黑夜從天而降。
二公子近來越發忙碌,來陪寶兒的時間越來越少。
他哄著寶兒睡覺,自己也斜倚在床邊閉目養神,眉眼間是掩飾不住的疲憊和倦怠。
但我隻是宋府的奴婢,生S予奪,那是掌權者的遊戲。
自始至終,血海深仇隻背負在他一個人的身上。
不管他做出什麼樣的選擇,我都沒有資格勸他。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照顧好寶兒,不成為他的拖累。
就在我以為他也睡著時,他忽然淺淺出聲。
「桑桑。」
「嗯?」
「好累。
「幸好,至少你還在。」
我差點忘了,他不過也才二十四歲。
24
寶兒一連幾日都不曾盼來二公子,倒是又等來了吃飯的楊懷。
楊懷臨走時,我託他向二公子捎幾句話,寶兒期盼與他相見,若是得空,希望他來上一趟。
不知怎麼傳到了二公子耳朵裡,就變成——
「楊懷說你想我,我便來了。」
我不經意地抬頭與之對視,撞上他風塵僕僕的模樣,尷尬到耳尖也開始發燙。
再不敢讓楊小哥傳話了。
他收起笑意,正色道:「桑桑,今日我是來辭行的。」「何時動身?」
「那位怕是要對璞王動手了,我明日一早便走。」
我點頭道:「晚上陪寶兒吃頓飯吧。」
「好。」
寶兒知道他要走,夜裡哭了許久,最後兩人約定書信往來,這才抽噎著睡去了。
「桑桑,我有話與你說。」
怕擾了寶兒,我領他去了小院裡。
月光下,他目光如水,聲音比往日顯得還要深沉些。
「桑桑。」
「嗯?」
「我曾以為,後半生隻餘我一人,孤苦無依。
「沒想到還能遇到你和寶兒,看見你我才得片刻心安。
「你於我如山間明月,在我還未理清思緒時,你就已住進我心底。我此去,或許再無歸期。但還是想讓你知道。
「我心悅你。
「若我平安得勝,若你願意,我定娶你為妻。」
他這番話語來勢洶洶,讓我招架不得。
檐角的鈴鐺遇風會響。
我的心跳遇他會「怦怦」亂撞。
可我不願。
若是生路,他憑靠從龍之功定然官居高位,皇權之下,百官臣服。
往後鉤心鬥角,爾虞我詐,一步錯步步錯。
那絕不是我要的生活。
他忍不住笑了。
「傻姑娘,我不會走祖父和父親的舊路,隻要我還活著,一定回來找你。
「往後你想開鋪子也好,想種幾畝良田也罷,從此山河過往,凜冬天明,我都陪你。」
我抬眼與他對視,他的眼眸漆黑卻明亮,如少年時一般清澈。
「好,我就在這裡等你。」
月光如水。
他眼神繾綣,低下頭輕輕地吻我, 隻是片刻,淺嘗輒止。
「桑桑可千萬不要跟賣魚郎跑了。」
我氣得捶他。
25
二公子走了。
闲暇時我也會惦念幾分,不知他平安否。
牛嬸總是打趣:「喲,想情郎啦?」
讓人無奈。
入冬後,二公子寄來了第一封信, 隨著的還有一大一小兩個木盒。
大意是說寶兒七歲生辰將至, 他找工匠打了金鎖送寶兒,放在大盒子中。
小盒子是送我的禮物,他親手做的,粗糙了些, 希望我不要嫌棄。
另附上銀票二百兩, 讓我一定花。
寶兒的禮物留著給他自己拆。
我打開小盒, 隻見裡面躺著一支木釵,湊近了還聞到淡淡梅香。
我很喜歡。
由寶兒代筆,回信一封。
寶兒字跡初見成效,不像從前狀如雞爪, 形似鬼爬般。
我瞧了一遍, 思索後又添上一句「盼君早歸」。
至於銀票,我也不和他客氣, 在附近租了間更大的鋪面。
新春時,我的桑記食肆終於開業。
下了許久的雪也在這天晴朗。
街上爆竹聲不絕於耳。
而後不久,柳枝抽芽, 河水青綠,已有鴨群飄搖而過。
二公子的信又來了, 是單獨給我的。
我展信, 隻見寥寥幾字:
【相思意已深,白紙書難足。】
看得我面紅耳赤。
26
天下亂局, 大廈將傾。
梁春三十年秋,又起戰事。
大軍打著清君側,除奸佞的旗號, 以璞王為首向京都進發。
那四方城裡的人早失民心,兵不血刃便敗了。
這場戰事來得快, 去得也快。
結束時才將將入冬。
我娘和爹大吵一架,僅剩的鍋碗被她砸得叮當響,碎了滿地。
「他那」永安縣下第一場雪時,京城傳來最新消息。
新帝登基, 以宋家為首的幾位忠臣終得沉冤昭雪,追封族人, 蔭庇子孫。
又聽聞, 新帝身邊最年輕的將軍請辭歸田,新帝攔都攔不住。
食客們七嘴八舌,議論紛紛。
「真是想不明白, 咋還有人放著大官不做, 回來種地的?」
「邪了門了, 難道還有啥比錢財和權力更好的東西?」
我也湊著聽了一耳朵。
是啊,有權有勢,真能說不要就不要了?
身後突然有人喚我。
「女掌櫃, 此處可還招工?」
我聞聲回頭。
那人身姿挺拔如勁松。
他站在陽光下,笑容燦爛,像極了從前。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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