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天黑請閉眼。」
「刺客請出動。」
抽著【刺客牌】的幾個獄卒激動得眼睛倍兒亮,急著跟同伴比劃手勢。
【平民】裡有那不守規矩的眯縫著眼偷偷瞄。
「嘿!王二你怎麼偷看!」
「刀他刀他!」
……
狼人S如一陣風,短短幾日就掀翻了獄中的S氣。
看監的差事苦悶,不像別的官署卒役是每天定時上下班,有家回,有娃逗,老婆孩子熱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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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監是下九流的活計,尤其天牢,四面鐵牆如山高,連S囚帶差役通通被鎖在這裡頭,吃著寡湯飯,住在大通鋪,每半月才能回家一次。
不許攜帶私物,不許私下說嘴,不許喝酒誤事。
賭骰子打牌九玩得厭煩,獄卒們大把的空闲時間沒處打發。
狼人S這個桌面遊戲立刻在監牢中爆火。
我讓他們每人給我帶點「學費」,這個帶把瓜子,那個帶把五香花生,糕餅點心、冰糖葫蘆是時髦東西,我教得會更耐心些。
後來,學會玩法的獄卒越來越多,學會的教不會的,聰明的耍著笨的玩。
我這裡便隻帶精英場,聚起了腦子最猾的那一波。
有那生意頭腦好的,寫了人物和話術小抄私下售賣,一份賣半兩銀子,貴得咋舌,沒兩天竟賺得腰包鼓鼓。
監牢一層一層上鎖,每一層都有一扇大鐵門,一防犯人溜走,二防牢頭巡監。
大家在底下玩得痛快。
忽聽一道粗獷的聲音隔著鐵門怒吼:「聚眾淫樂,你們好大的狗膽——給老子開門!」
是牢頭巡監來了。
一群獄卒嚇得屁滾尿流,再溜哪裡來得及?
牢頭憋著一肚子火來的,痛罵了幾句,見我們隻是隔牢門對坐,牢房裡邊一張桌,外邊一張桌。
桌上放著的不是賭資,而是瓜果點心角色紙,氣氛溫馨和諧友愛,宛如獄卒囚犯心連心茶話會。
牢頭的髒話硬生生咽下去。
大馬金刀往凳子上一坐:「玩,當著老子的面繼續玩!叫我看看你們玩什麼勾當!」
半日過去,我們的狼人S又多了一個痴迷者。
哈哈哈我真牛。
臨走時,這中年大叔已經和和藹藹喚我「小魚丫頭」了。
他衝我贊許點頭。
「我手下有獄卒八十餘人,每半月換一回班。這些人吃住都在一塊,無所事事,全染上了賭牌九賭骰子的惡習,逢桌就賭,從深夜賭到天亮。」
「好些混賬把供養爹娘的錢、子女念書的錢全揚進去了,將我們這天牢禍禍成了賭窩——罰俸、打板子都試過了,這些沒臉沒皮的混賬是S性不改,一闲下來就心痒難耐。」
「丫頭將這玩法仔細教給他們,若是能將我手下的這群混賬拉回正道,也算是功德一件。」
得他點頭,我們這聚眾玩樂算是過了明路。
幾個司獄、刑官也貪新鮮過來玩。
我有一套記人的本事,但凡跟我一桌玩過牌的,下次來了都能記得清清楚楚。
「徐大哥的咳嗽好了啊?嘿嘿,我就說枇杷熬水管用吧?」
「馮叔你閨女的婚事辦完了麼?得了多少禮錢啊,叔你眼睛都生出笑紋了。」
這些玩客散盡的時候,我便知道,是夜深了。
憑著觀察他們每天一來一走的時間,我大約能估算出時間了。
又年靠坐在被墩上,他大約是不習慣這麼吵的,總是陪我玩兩局之後就放下布簾,回牢房裡面壁靜坐了。
此時他望著我,一副沉思模樣,問得慢吞吞的。
「小魚。」
「你怎麼,逢人便喊哥?」
我整牌的動作停下來,笑問:「是不是有點諂媚?」
他撫著鼻子不答,也隨我笑了聲,看樣子是默認。
「一是性格如此吧。」
「我小名話話,自打咿咿呀呀學會叫開始,我媽就沒一天耳朵消停過。」
「我是我爸媽兩邊家族裡第一個孩子,打小就有一群家人哄我開心逗我玩。長大了逢人就笑,同行就聊,我喜歡逗人開心,身邊的朋友也喜歡逗我開心。」
「心理學不是有這麼個說法,說社交行為與個人幸福感息息相關,一個人說的廢話越多,Ta 更容易快樂。」
「我們那個時代,很少遇到真正的壞人壞事。頂多有討厭我的人在背後蛐蛐幾句,也隨意,任他們說去。」
「二來嘛,我是成心想跟他們套近乎的。」
桌上兩根蠟燭已經快燃到底了,又到了該熄燈的時候,地牢的光亮總是吝嗇。
「我總覺得,我命不該在此絕。上天送我來此處,必定有機緣在裡頭,興許是想看我絕境之下如何自救。」
「我摸清了他們上下值的時辰,再給我一些日子,誰在哪一班哪一崗也能估算個七七八八。」
「上天有好生之德。時機到了的時候,我總能掙兩下。」
又年的目光裡滿是驚愕,驚愕又很快轉成了欽佩。
他喃喃道:「真好。」
又垂低頭不說話了。
喪喪的。
我屈指彈了他一腦瓜崩:「所以,你要趕緊把腿養好!不然越獄的時候跟不上我,我跑得可快了!」
他捂著腦門愕然半晌,埋在掌間笑得肩膀都抖了。
11
沒輕快兩天,那個白臉老太監又來了。
「喲,這牢裡熱鬧得很吶!」
喜公公招招手,喚人開了牢房門,不再是上回絹帕掩著鼻子的拿喬樣子,臃腫的身子慢步踱進來,把我們掛的幾塊布簾挨個掀起來瞧了瞧。
他笑得一身肥肉亂顫。
「世子爺可是金窩裡生出來的人物,上次見您時風骨猶在,咱家還怕您一個想不開抹了脖子——怎麼一月不見,您落魄成這樣了?」
「你們都出去!咱家與世子爺有要事相商。」
獄卒們退行幾十步之後,幾個大力太監嚴嚴實實守住了口。
喜公公朝著北邊一拱手:「咱們皇上睿聖通神,查出京城中有一伙奸黨,私挾了一封先帝密詔出京——世子爺可知道這伙奸黨的名姓?」
「奸黨?」又年呵笑:「是先帝的傳位詔書罷?怎麼,從宮中遺失了?」
「你那主子弑君篡位,竟也怕堵不住天下悠悠眾口嗎?」
「世子爺慎言!」
喜公公尖著嗓子喝止,一雙四白眼射向外頭幾個太監。他連自己帶著的人都信不過。
幾個太監跪伏於地,恨不得沒長耳朵。
「這伙奸黨的姓名,除了先太子,世子爺該是最清楚的——皇上說了,您若是老老實實將這些人姓名默在紙上,皇上心情好了,興許還能留您一命。」
又年撫著膝頭。
那點燭光照得他眼底一片慘淡。
「我爹被五馬分屍,我娘吊S在公府門前,也沒能求得舅父帶兵進宮護駕。」
「幾個弟弟被斬首遊街,幾個小妹被扔進官妓館,怕是剩不下半口氣。」
「他S我全家,留我一命,好大的恩典呵。」
「要S要剐隨他去……至於甚麼奸黨,那是保我盛朝江山社稷的忠義之士!」
他一聲厲喝,目光如炬。
此一聲震得我胸口激蕩,差點叫出好來。
十五撲跪在他面前,一個頭接一個頭沉甸甸磕在地上。
「主子您招了罷,招一個也行……那份名單怕是隻有太子和您知曉,新帝不敢去拷問太子,折磨起您來卻沒有顧慮啊!」
又年的目光在他身上定了很久。
我看不到他的神色,隻能看到燭火微光拂在他背上,淺淺一道弧。
他先前右腿再痛的時候,一坐起來,背也直得像松。世家公子該有的儀態浸入骨血,再落魄也不會丟。
眼下,竟痛得彎起了背。
舊僕來招降,勸他做叛徒……
喜公公嘖嘖兩聲:「咱家奉著皇命來的,世子爺這不是叫咱家為難嘛?這可如何是好呢?」
這老東西眯著眼打量又年那兩條傷腿,嘻笑了聲。
「咱家沒念過幾本書,隻是聽人說,打蛇打三寸、拿人掐軟肋——世子爺這軟肋倒是好找得很。」
他回頭,一雙醜陋的四白眼鎖住我。
「來人,將這留種娘子提進刑房。」
我一愣。
擦!
我是三寸嗎我?我是軟肋嗎我?
我倆不過是萍水相逢的話搭子,他一個世子,是王爺的親兒吧?能在意我S活嗎?
兩邊肩胛骨被幾根鷹爪一般的鐵指鉗住,我不可抑止地發起抖來。
又年平靜的神情崩開,他颧骨咬緊,一字字擠出來。
「楊喜,你敢。」
「你一個掃靴小吏爬到如今的位置,不過是想羞辱於我,你衝著我來便是。」
喜公公大笑:「世子爺好記性!居然記得奴才當初在太和殿外給大人們掃了兩年靴!那世子爺跪下,給我這掃靴奴磕個頭如何?」
「我跪,你放了她。」
又年雙膝一屈,沒有分毫猶豫地跪下了。
喜公公眼白向下一瞥,將又年的狼狽樣收進眼裡,笑得輕蔑至極。
「您一介S囚,腦袋拴在褲腰帶上,您這一跪可不稀罕——真當自己還如當初一般膝下黃金二兩重呢?」
又年抬頭望著他。
「你要什麼?你衝我來。」
那老貨捻著蘭花指,拿帕子一角沾了沾眼睛。
「咱家生來命苦,七歲上頭就去勢入了宮。這些年收了幾個幹兒,也都是腌臜東西。」
「唯獨今年輪上我好命,一群抄了家的世家子跪在我腳邊,像狗似的伸出舌頭為我舔靴,爭著搶著給我當孫子!哈哈哈!」
他大笑起來,提袍伸出一隻腳。
「世子爺,請吧?」
這短短的一分鍾好似慢動作,我眼睜睜看著又年閉了閉眼,膝行了幾步,慢慢俯下身。
我腦袋嗡一聲,一下子就瘋了。
「滾你大爺個不男不女的狗東西!」
「活該你命苦沒勾八!」
我一個猛子撲上去,哪管身後還有人擒著我的肩胛骨?全給它掙了脫。我兩手箍住喜公公的脖子給他掼地上,提起拳頭狠狠照著他面門揍。
「看你也是四五十歲人了!掃了兩年靴,就一輩子盯著別人腳看!」
「你變態啊狗東西!」
一拳緊跟一拳,揍得歡暢。
老娘我最近天天吃魚吃肉,打拳強身,還能怕他一個養尊處優的閹人!
12
一群獄卒和太監全丫的嚇傻了,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喜公公揮著兩條胳膊鬼哭狼嚎。
「反了!反了天了!」
「來人啊!弄S她!」
「都瞎了眼嗎!擒住她啊!」
他慘叫了好幾聲,才有機靈的太監撲上來擒住我,叫喜公公掙脫出來。
這老閹狗頭皮被扯爛了,臉上幾條血道道,下牙都被打掉兩顆。
我被摁得趴在地上,唯獨一顆頭顱驕傲地揚著。
「又年,你起來!咱不求他!」
「你敢給這閹狗下跪,看我回頭揍不S你!」
喜公公嘶吼道:「咱家倒要看看,是你的骨頭硬,還是刑房的鐵刷子硬!」
「徐喜,你敢!」
我從未聽過又年發出這樣的聲音。
哪怕接骨剜肉、烈酒消毒,他也是SS咬著牙冷靜自持的,守著君子的風骨與體面。
他此時該閉上眼睛,關閉五感,於暗室中打坐,在這樣齷齪的髒地方不該染上片縷塵埃,隻管錘煉自己的心。
「你放了她!徐喜!你衝我來!」
看著他被摁在地上拼命掙扎,胸腔的嘶吼被壓得扭曲變調。
我不知怎麼,突然變得無所畏懼起來。
想要放聲唱一首歌,張口卻沒能想起應景的歌詞,便大笑著嚎了一聲。
「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
當年譚嗣同先生的絕命詩,放到這裡也是應景了。
可看到刑架上的血跡,火爐裡倒插著的燒紅刑具,我眼淚還是不停地往下流。
我想,我大抵這輩子都做不了英雄。
唯一慶幸的是又年什麼都沒跟我講過,這些閹人就算撬開我的嘴,我也不會變成叛徒。
這可真是最大的幸事了。
我仰頭閉著眼,眼淚哗哗得流。
「來人,給她用刑!拿你們最厲害的家什給她點顏色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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