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門外傳來紛亂的腳步聲。
很快,腳步聲停在了新房外面。
一道尖細的聲音響起:「男人四大喜,排頭一個的就是洞房花燭夜,殷老弟,咱家是喜不了了,殷老弟你可得仔細享受享受。小福子、小德子,你們兩個在門外伺候著,聽著點殷大人吩咐,好給殷大人提熱水。」
「有勞孫大監,今兒個殷某高興,底下那幫人都吃了酒,勞煩孫大監手下的人多盯著點。」
是殷崔的聲音。
我咬了咬牙。
孫大監我知道,名叫孫忠良,是當今聖上最信任的大太監,被稱為九千歲。他專斷國政,排除異己,臭名昭著。爹爹每次提到他的名字,都恨得牙根痒痒。
很多人都恨他,可君上十分信任他,不僅把羽林軍交到他手上,還把那些彈劾他的奏折交給他處理。
殷崔就是和他沆瀣一氣,才做了錦衣衛同知。
而他的直屬上司,錦衣衛指揮使,在殷崔上位不久,就告病歸鄉養病了。錦衣衛成了殷崔的一言堂,跟著殷崔殺了不少人。
殺的人裡有老人,有婦孺,有朝臣,有平民。
都是孫忠良想要殺的人。
新房的門被推開,殷崔走了進來。
看著在我面前站定的鹿皮靴,我慶幸頭上的紅蓋頭沒掀,替我遮住了臉上的厭惡。
等殷崔用喜秤鉤走我的蓋頭,我已經整理好情緒,一臉嬌羞地同他喝完那杯合卺酒。
「阿嫵,」他看著我,眼裡帶著打量,唇角勾著,似乎在笑,「你說你心悅我,讓我看看你有多心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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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距離殷崔這般近,燭光將這張臉映得分明,我有些晃眼。
誰能想到,活閻羅會有一張老天厚愛的臉。
都說相由心生,他這麼壞的人,應該長成醜八怪才是。
「夫君。」我嬌聲喚他。
然後伸手去解他腰間的玉帶。
一夜雨疏風驟,細雨在竹葉上凝成水滴,打在蘭花花蕊上。
第二日醒來,已是中午,我渾身酸痛,身邊已經沒有了殷崔的身影。
「夫人,奴婢桃枝,伺候您梳洗。」
一個大丫鬟上前。
「你們大人呢?」我問她。
「大理寺有犯人越獄,大人處理去了,臨走前讓奴婢等人不得驚擾夫人,等夫人睡到自然醒。」
說完這話,她朝我笑道:「夫人命真好,有大人這般體貼的夫君。」
我努力笑了笑,問她被安排給我之前,在哪裡當值。
她說她之前負責給殷崔伺候筆墨。
看來是個得臉的。
我裝作隨意,開口問道:「方姣那日來退婚,你可看到她了?」
我一個能用的人都沒有,要查嫡姐的死,何其難,隻能這般打聽。
我以為她會緘口不言。
誰知桃枝張口便答:「奴婢當時就隨侍在大人身側,方大小姐來找大人,說自己另有心上人,要退婚。大人拒絕了,讓方大小姐的心上人來找他說退婚的事情,或者讓方大人親自來說。方大小姐就離開了。」
「她在府裡待了多久?」我又問。
桃枝道:「不到一盞茶的工夫。」
我疑惑地看著桃枝,桃枝似看透我心中所想,解釋道:「大人說奴婢以後就是夫人的人,夫人問什麼奴婢答什麼,夫人讓奴婢做什麼,奴婢就做什麼。」
她看起來十分真誠。
但我不能信她,她可能隻是演技特別好。
按她所說,嫡姐在殷崔這裡沒待多久,她離開殷家之後,極有可能是去找她的心上人了。
殷崔與嫡姐的自殺沒有關系,反而是嫡姐的心上人嫌疑更大。
可嫡姐三年多前就與殷崔訂婚,我從未聽說過嫡姐有什麼心上人。
我不再多問。
桃枝卻突然對我道:「夫人,您一定要相信,大人絕對沒有傷害您的姐姐。」
她神色莫名地鄭重。
我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
4
到了傍晚,殷崔回來,我匆忙將為阿姐抄寫的往生經收起,轉身對他抿著嘴笑。
他愣了一下,沉聲道:「在外人面前,不可如此笑。」
說完這話,他又吩咐侍女給我梳妝。
「孫大監為我們的親事出了不少力,今晚我在玉德樓設宴請他,你同我一起去。」
我怯怯地問他:「夫君,我可以不去嗎?我有些害怕。」
他笑道:「你連我都不怕,他有什麼可怕的!」
確實,在百姓口中,殷崔比孫忠良可怕多了。
孫忠良的可怕是對於朝廷官員,哪怕你是一二品的大員,得罪了他,隔日他就「找出」你的罪名送到皇帝面前。
但殷崔的可怕,在京城能止小兒夜啼。
桃枝給我重新梳好了頭發,將一支珍珠珊瑚簪插在了我的發髻上,銅鏡裡,婉約盈盈,清麗又不失端莊。
「不好看。」殷崔走上前來,將那支珍珠珊瑚簪取下,親自從妝奁中找出一支棲霞孔雀金簪,替我簪上,「這支更好看。」
他靠得近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傳來。
他行動自如,看起來不像有傷的樣子,我想起桃枝說他去大理寺了,恐怕又是去刑訊逼供哪個倒霉蛋了。
我撇開頭,去看鏡中的自己。
華麗到豔俗。
這活閻羅的審美,實在是……我勉強笑道:「嗯,這支很好……很富貴。」
我就頂著這支富貴豔俗的發簪到了玉德樓,見到了孫大監和他的義子們。
殷崔領著我向孫大監敬酒。
孫大監目光落在我頭上那支孔雀簪上,無語地抽了抽嘴角。
「世俗凡女罷了。」孫大監評價道。
殷崔道:「殷某也是世俗凡人。」
孫大監道:「過幾日百花會,咱家陪君上御臨天玉泉,殷夫人也來,如何?」
我心裡咯噔一跳,臉色變得煞白。
這幾年,君上在孫忠良的挑唆下,變得十分荒淫。朝中官吏的妻女,若被孫忠良看上了,他便以君上的名義,討去侍君。那些女子,侍候完萬歲,再侍候九千歲,或自戕,或滅口,沒有活著回來的。
但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會盯上我。
殷崔和他不是一黨的嗎?我才剛同殷崔成親第二天,他怎麼敢當著殷崔的面提出這個要求?
「別怕,咱家會將你平安送回來的。殷老弟與咱家是自家人,咱家總不會讓他做鳏夫。」孫大監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我哀求地看向殷崔。
男人都有佔有欲,他應該也不想戴綠帽子吧?
「大監逗你玩呢。」殷崔拍了拍我的手,看向孫大監,冷聲道,「大監,阿嫵是殷某的妻,不是阿貓阿狗。」
孫大監不悅道:「殷老弟也難過美人關。」
殷崔道:「我們才剛成親。」
言下之意,我們新婚,正是蜜裡調油的時候,所以護著我,等過些日子,厭了我了,孫大監想怎麼對我都可以。
我唇齒生寒。
孫大監卻滿意地哈哈大笑,用一種黏膩的目光看著我,道:「好好好,來日方長。」
我開始發抖,不知道是氣的,還是怕的。
殷崔將我往他身後的小桌子一推,道:「你坐那邊吃菜,我有事和大監談。」
我迫不及待地起身,由桃枝扶著,去了後面的小桌子。
一道屏風將孫大監的視線徹底擋住,我稍稍松了口氣。
剛坐下沒一會兒,有人湊了上來。
那人面白無須,尖聲尖氣,是孫大監的一個義子,叫福安。
「殷夫人,奴才來給您斟酒。」
他目光落在我身上,讓我十足地惡心。放至我跟前的酒杯,我碰都不想碰。
桃枝向左挪了幾步,擋在了福安跟前。
福安諂媚地笑道:「殷夫人生得真好看,比方大小姐還好看。」
「你見過我嫡姐?」我驚訝地開口。
福安道:「方大小姐來找殷大人退婚那日,奴才就在殷府門口,撞見大小姐出來,擔心她的安全,一路護送她到了山荷街。早知她會尋死,奴才應該徹夜陪著她才是。」
是他害了嫡姐!!!
孫忠良手眼遮天,他的幹兒子行事也肆無忌憚。
山荷街距離殷府足足有四裡地遠,他尾隨了嫡姐這麼遠,怎麼可能是護送她?
這個兇手!!!這個惡徒!!!
我拔下頭上的孔雀簪,死死捏在手裡。
「你過來說話。」我喚他。
我要殺了他,給嫡姐報仇。
桃枝卻突然腳步一挪,再次將福安擋住。
她拉住我的手,同我爭搶孔雀簪,手上使勁,臉上卻帶著笑:「夫人,讓奴婢替您重新戴簪,奴婢很小心的,不會再戴歪了。」
5
再回到殷府,看著殷崔的冷臉,我冷靜了下來。
不管桃枝出於什麼目的攔住了我,我心裡都感激她。
在剛剛那種情況下,我一個弱女子,殺不死福安,反而會把自己搭進去。
為嫡姐報仇,還得另尋機會,從長計議。
下人打來熱水,我替殷崔脫去外袍。
他忽然抱住我,將頭埋在我的肩上。
像是在害怕。
腦中冒出這個想法後,我又覺得不可能。
他是殷崔,是能止小兒夜啼的殷閻羅,他會怕什麼?
「阿嫵,」他叫我的名字,「今日玉德樓的宴請,是孫大監提出的,我不能不帶你去……我知今日嚇到你了,以後不會了。」
我愣住。
我分不清他是在同我解釋還是在哄我。
我沒有深究,也沒有資格深究,伸手回抱住他,嬌聲道:「夫君,你說話算話,以後一定要護著我。」
「好,我會護著你。」他說。
他吻向我的臉頰,桃枝帶著下人們出去,闔上了我身後的門。
孫大監說殷崔以前沒有別的女人,看來是真的。他欲望強得確實像一個剛開葷的毛頭小子。
我努力迎合他。
離開玉德樓前,我聽到孫大監同殷崔抱怨:「方德炤那老匹夫,實在讓人討厭,真想滿門抄斬算了。」
「大監忍忍吧,他現在是我嶽父,真斬了,我這夫人不得哭死?那我就要做鳏夫了。」殷崔笑著說。
孫大監笑道:「方德炤要知道他這條命靠他最厭惡的佞臣來保,一定會氣死的。我這就讓人去告訴那老匹夫,讓他記得感謝你這個賢婿。」
殷崔的身體渴求我,這是好事,能保我性命,也能保方家人性命。
和命比起來,別的都不算什麼了。
又過了一日,三朝回門。
自然是吃了方家閉門羹的。
殷崔帶了兩車的禮物,帶著我,繞著方家轉了三圈,然後在眾目睽睽下將東西堆在了方家大門口,直堆了半人高。
圍觀百姓咋舌不已,但礙於殷閻羅就在眼前,不敢議論。
我臉上笑著,心裡十分難過。
方家上下都是剛正不阿的人,爹爹更是老古板一個,我隻希望嫡母能勸著點,不要讓爹爹被氣壞了身子。
打道回府時,遇到了福安出宮辦事。
他湊到馬車前同殷崔請安。
我屏氣凝神仔細聽著。
「幹爹叫奴才去林華堂取些茶葉,送去城外白雲寺,同白雲寺的方丈取之前供奉在法場的玉佛。」
我的心怦怦跳,為嫡姐報仇的機會,這不就來了麼?
福安告退後,馬車繼續前行。
路過布莊,我拽著殷崔的衣袖,開口撒嬌:「夫君,我想去看看布料。」
殷崔看向我,被他銳利的目光盯著,我整個人變得有些僵硬。
「我等下得去大理寺,不能陪夫人了,夫人不會生我的氣吧?」殷崔開口。
我松了口氣:「不生氣,不生氣,有桃枝陪著我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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