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到了萬寶堂。

可小魔在恢宏的大門前停下了腳步：

「萬寶堂隻有收到邀請函的妖魔才能進入……」

7

小魔聽見我「嗯」了一聲。

他一咬牙，恭恭敬敬地奉上邀請函。

我一揮手，「不用。」

下一刻，萬寶堂看門的魔頭被我一拳打到了九霄雲外。

沒有人敢來找我麻煩，任我長驅直入。

該說不說，魔界的秩序，我還真的很喜歡。

一路上身邊的妖魔都在議論著這次的拍品。

「……這個還是混元門的一峰之主，肯定大補！」

「聽說樣貌俊得很哩！到時扒了他的皮，拿回去叫本尊的小奴穿，討本尊歡心！」

我挑了挑眉。

混元門，那不是鶴輕塵的同門嗎？

那我更要好好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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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小魔：「拍賣，用什麼買？」

小魔很上道，摸遍全身，掏出一錠銀子交給我：

「大人，這是小的全副身家了。」

我推開銀子：「沒事，不用你的。」

我在場上觀察了一會兒，鎖定了一個穿金戴銀的魔頭。

我迎了上去。

過了一會兒，小魔目瞪口呆地看著我抱著一堆銀子票子回來。

「這個、這個蛟王珠，能拍下一整個仙人了呀！」

我隨口道：「看看唄，也不是不能拍。」

我們在前排坐下。

臺上有一個黑布蓋著的籠子。

我坐下之時，籠子猛烈動了一下，黑布揚起一個角，我看到一抹白閃過。

我眼皮一跳，有種莫名其妙的預感。

不一會兒，臺上來了一隻美豔狐妖，先是賣了一些靈丹妙藥秘籍法寶。

臺下不滿的聲音越來越大：

「臭狐狸，你明知道我們是為什麼來的！」

狐妖呵呵一笑，手上折扇挑起了黑布的一角：

「諸位大人少安毋躁，我們的仙人，這就來了——」

黑布被完全掀開，一道雪白的身影映入眾人眼簾。

一襲白衣似雪，那頭如瀑的長發也是雪白，露出的手腕腳踝更白。

眾妖魔隻是被驚豔了一剎那，很快又開始不滿：

「你莫不是拿個雪妖來诓騙我們！」

「就是，仙人長生不老，哪有白頭發的？」

狐妖笑吟吟地將折扇伸進籠子裡，挑起那人的下巴：

「諸位大人且看，這張臉是誰？」

我差點沒從椅子上站起來。

這張臉化成灰了我都認得！

這不是鶴輕塵是誰？

8

臺下登時沸騰起來。

「是那個死鳥！」

「哈哈哈哈哈，他不是很不可一世嗎，莫名其妙失蹤四十年，最後還不是落到了我們手中？」

「當年我愛妾不過吃了一顆人心，就被他打得魂飛魄散，他這顆心，我一定要拍下來！」

我的心在胸腔裡聒噪，太多話語湧進我的耳朵裡，引起一片耳鳴。

怎麼回事？

怎麼會是他？

我呆呆地看著籠子，而鶴輕塵也在此時睜開了眼睛。

眼瞳依舊是琉璃一樣的淡色。

他冷冷地掃了臺下一圈，看到我時，忽然頓住。

臺下的囂張言論忽然靜止。

隻剩一片吸氣聲。

鶴輕塵蒼白的唇輕輕開合，好像在喊我的名字。

「青時……

「吾妻……梅青時。」

狐妖把折扇收回到面前，展開扇面擋住半張臉：

「大人們大可不必害怕，他功力盡失，已無威脅。

「不如我們先來點好玩的緩和氣氛——

「如此美人，先從他的衣服拍起如何？」

狐妖曖昧地眯起眼。

9

狐妖一拍手，上來幾個小妖，化作原形鑽進籠子裡，撕扯起鶴輕塵的衣裳。

鶴輕塵伸手去擋，可動作虛浮無力，根本攔不住幾個小妖。

拉扯間，一個紅色錦囊從他懷裡掉出。

鶴輕塵立刻伸手護著，小妖看出他在意，更加得意地去爭搶。

「還給我！」

鶴輕塵嘶啞出聲。

小妖把錦囊扔給外面的狐妖，狐妖用扇子接住，放在眼前觀察：

「讓我看看仙人如此在意的錦囊……

「繡著鴛鴦戲水，繡工粗糙，裡面有什麼呢……」

狐妖話沒說完，就被籠子裡慘烈的景象嚇了一跳，大尾巴都嚇出來了。

鶴輕塵竟然突然暴起，把裡面的數十隻小妖都打殺了。

紅血淌了一地。

鶴輕塵雪白的臉上滿是血跡，兇狠抬眼，宛如羅剎。

一字一頓地對著狐妖喊：

「還給我！」

我從沒見過鶴輕塵如此在意的樣子。

狐妖一甩尾巴，冷哼一聲：

「你都被你同門賣了，殺幾個小妖都如此費勁，就別掙扎了！

「我倒要看看，錦囊裡面是什麼寶貝！」

我在此刻出了聲：

「一顆蛟王珠，我買。」

全場齊齊嘶了一聲。

狐妖此刻也看完了裡面的東西：

「裡面隻是兩绺頭發，你這個價沒人能跟你搶啦。

「你想要整個仙人也是可以的哦！」

10

我沒有一絲猶豫。

「不用，就要這個。」

沒人會對一個粗糙的錦囊，無用的頭發感興趣。

而我隻是收回我的東西罷了。

狐妖把錦囊拋到我手上。

鶴輕塵一直一錯不錯地看著我。

正好。

我當著他的面，解開了綁著頭發的紅線，將他的那一绺頭發挑出來，丟到了地上。

鶴輕塵的目光幾乎要把我的臉燒出一個洞。

原來仙人也有七情六欲，會痛苦。

那他為什麼不會愛我呢？

做完這一切，我感覺很是輕快，起身就走，不再留戀。

小魔跟上來問我：

「大人，最寶貝的金丹和仙人肉都還沒有拍賣呢，您這就走了？」

「餘下的，對我而言都是垃圾廢物。」

我看小魔還在跟著我，拋給他一錠金子：

「你想要仙人肉，就別跟著我出來了。」

哪知小魔五體投地行了一個大禮：

「我名十八，願意追隨大人，希望大人收我入麾下！」

我愕然地看著他：

「我沒有志向，也沒有稱王稱霸的想法，隻是餓了會吃，渴了會喝，窮了就搶，你也要跟著我？」

「大人去哪我就去哪！」

看他這麼死心眼，我隻能答應了：「隨你的便吧。」

11

說來也奇怪，我其實並沒有什麼野心。

可在我遊歷魔界的過程中，像十八一樣的魔族妖族小弟小妹越收越多。

莫名其妙地，就成了魔族第一大魔頭。

仙人們組織了好幾次對我的圍剿，都铩羽而歸。

我不禁想，也許鶴輕塵當時防患於未然，對於正道來說，的確是正確的選擇。

魔胎修成，所向披靡，三界將有滅頂之災。

可是他明明有更好的辦法。

比如成為我的師父，把我往正道上引。

比如尋個我犯錯的由頭，直接殺了我。

比如把我關入大牢，找人日夜看守，直到我死。

他答應做我夫君，騙了我四十年，簡直是下策中的下下策。

魔界幾乎全界被我收入囊中。

我遊遍了每一寸地盤，覺得無聊了，就到人間去。

先回了我的家鄉宣城。

宣城有一條南北走向的長街。

我和鶴輕塵第一次相遇，就是在這長街上。

那時我還是人界富商家的大小姐。

誰都不放在眼裡，驕橫跋扈。

我在長街縱馬，明明已經差了僕人清場，偏偏有個黃口小兒收了我的銀子卻不辦事，偏要跑出來玩。

好巧不巧，還摔在路上，眼看著我的馬蹄就要踏上他的身體，我急忙勒馬。

然後馬前蹄揚起，停在了半空。

鶴輕塵不知何時出現的。

冷著一張標致的臉，勁兒勁兒的。

他把小孩護在了身後，又往我的馬上貼了一張符。

我懸在半空中，情急之下一馬鞭抽到他身上：

「你是什麼人？快把我放下來！」

他抓住馬鞭，答非所問：「總算找到你了。」

聲音不小，聽得我臉一紅。

長街走到頭，就是我家。

昔日的梅府遭人陷害，被人間帝王滿門抄斬，如今隻餘貼了封條的空宅。

我把那帝王的頭顱往地上一拋，跪在中堂，磕了三個頭。

我湿了眼眶：「爹、娘，女兒不孝，不知道滿門慘案……」

淚眼蒙眬裡，我卻想起了年輕時相似的場景。

那時鶴輕塵也是跪在此處，一本正經地求娶我。

12

鶴輕塵跟我回了家，也不知道跟誰學的人間禮儀，見了我爹娘就往下跪：

「在下鶴輕塵，想帶走令愛，請老爺夫人成全。」

當時我已到了出嫁的年紀，卻沒有瞧得上的人。

爹著急把我嫁出去，看見我帶回來的人儀表堂堂，當即點了頭。

娘則蹙起眉頭，把我拉到一邊：「青兒，你可想好了，他不像個有情之人，娘怕你吃苦呀！」

娘說得沒錯。

可我當時被他的臉迷得七葷八素，不顧娘勸阻，嫁給了他，又跟他離家遠走。

鶴輕塵為了不讓我受到情緒大起大落的刺激，不讓家裡傳消息給我。

我甚至隻有當了大魔頭之後，才知道我家發生的事。

我徒勞地殺進皇宮，挖了狗皇帝的墳，砍了他的頭，再讓手下把他全家的身體片成三千多片。

可我的爹娘，自小跟著我的侍女桃紅，給我買羊奶糕的管家李嫂……

都回不來了。

至於鶴輕塵，自那次萬寶堂見面後，我再也沒有聽到他的消息。

我隻知道那天我走後，仙人們殺進了萬寶堂，把在場的大小妖魔屠殺幹淨。

不知道他那時是死了還是沒死。

我已經不再想打聽他了。

從梅府出來，右護法問我下一步想要打哪裡。

作為左護法的十八敲了右護法的狗頭：

「說的什麼話，尊主根本沒有打天下的意圖，隻是順手收在手下而已！」

我聽得好笑，糾正他：

「我們事情做了就做了，沒有見不得人的，不必語言矯飾。

「更何況，接下來這些地方我是真想打。」

13

和鶴輕塵在一起的四十年間，我們搬過四次家。

每次都是因為受到當地人排擠，才不得已搬走的。

當時鶴輕塵管著我，讓我戒驕戒躁，我才沒跟這些人計較。

可誰讓我是天生魔胎呢。

我品性生來如此。

誰欺侮我，我就要千百倍報復回去。

當初說我配不上鶴輕塵的，被我拔了舌頭。

發現我不能反抗，趁著鶴輕塵閉關，強搶我東西的，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收藏半生的寶貝被我分給手下。

多次上門求親，把我當成鶴輕塵的母親，我就讓她看著自己丈夫被我許配給許多女子。

明明我當初隻有一個願望。

同心愛的人，白頭偕老。

可是似乎所有人都要跳出來指指點點，和我作對。

他們隻知道什麼叫門當戶對，相稱適配。

不知道什麼是情，什麼是愛。

我最後來到了我死掉的那個小村。

小村陷在火光之中。

我看得奇怪。

明明我還沒動手。

十八告訴我，有魔族假意投降，私下卻四處圈地，這個小村，也是被圈中的地盤之一。

我讓右護法前去收拾叛徒。

不一會兒，她提著叛徒的屍身過來，問我要不要滅火。

我想了一會兒，把附近河裡的水調過來，澆熄了村裡的大火。

村民大喜，跪下來，喊我「仙人萬歲」。

我聽著隻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