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書名:原野 字數:3345 更新時間:2025-05-27 16:28:35

所以我想逃,我想去美國,所以其實我根本沒有非要回國的理由。


 


我也不喜歡上海。


 


阿原都知道我家裡那些破事,但我沒告訴過她我不喜歡雲南和上海,以及我也沒有很想回國。


 


我隻是喜歡她,而且要是和她隨便在哪都可以。


 


一切災難的前調大概奏響在一個我握著捧花接她末場表演的夜晚。


 


“阿原小姐,我是你的忠實劇迷,可以給我籤一個名嗎?”等到歌劇院的人群都散盡,我才悄悄出現在後臺。


 


她笑說:“我沒帶筆怎麼辦呀?”


 


我張望了一下,悄悄說:“那就在我臉上籤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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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打了一下我肩膀,但還是飛快地在我臉側落下一個吻。


 


我沒給她躲閃的機會,回吻她的唇,四下無人的演員休息室,靜得隻能聽見我們交換呼吸。


 


“好了,快回家吧,今天我末場,明天正式放假在家陪你!”阿原笑嘻嘻地說。


 


我把花遞給她,替她拿包和禮物。


 


我們兩個十指緊扣著晃晃悠悠地踱步回家,在昏黃的路燈下阿原說她想跳支舞。


 


我四肢不算協調,本打算拒絕,但她可憐巴巴地看向我,我隻能嘆口氣說好吧。


 


我們跳了一曲簡易華爾茲,路燈的光線照得人影子歪斜,她淺笑著,裙擺飄蕩,發尾飛揚,恍若電影的分鏡,美得格外不像話。


 


最後一個動作我把她拉入懷中,她抬頭問我:“好看嗎?”


 


我沒猶豫:“好看。”


 


“人好看還是舞好看?”


 


“阿原好看。”這次換我情難自已的在她臉側落下一個吻。


 


我們繼續牽著手搖搖晃晃地向出租屋走去,在離單元樓不遠處的路燈旁,阿原停住了。


 


我有些不解,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是她母親。


 


我瞬間腦子嗡地一聲,我不清楚她此行的目的,我不清楚她是否目睹我們在路燈下的擁吻,我不清楚面對我和阿原遠超友人的十指緊扣,她又會作何反應。


 


我松開阿原的手,我們都呆愣在原地。


 


“小原。”她母親打破這陣S寂,聲音顫抖。


 


“媽。”阿原帶著哭腔,胸口劇烈起伏著。


 


“阿姨好。”我走近一些朝她母親打招呼,但她母親並沒有反應。


 


“跟我回北京。”她母親從頭到尾隻看著阿原,眼眶紅著。


 


“媽.....”阿原又開口,這次像請求。


 


“明天下午兩點的飛機,我買了兩張機票,你這次不回,以後也不用回了。”她母親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我們那棟破破爛爛的小單元樓,離開這個與她身份打扮格格不入的地方。


 


阿原還在哭,渾身都在抖。


 


我抱著阿原,輕拍她的背說沒事的,會好起來的。


 


好像在安慰我自己。


 


實際上這是說謊,這些都不會再好起來了。


 


再也不會。


 


那天晚上我們都沒睡著,但也並沒有將心裡話坦誠相待。


 


第二天我們頂著黑眼圈假裝睡得好的樣子向對方道早安。


 


原來我們之間的隱瞞早從那個時候開始。


 


那天阿原去了機場,但沒有回北京,她說她會和媽媽好好聊聊,讓我放心。


 


我一個人在那間小小的錄音室待了一下午,胸口沒來由的湧上一股窒息感。


 


最壞的結果不就是分手而已,我們各自回到原本的生活軌跡裡,短暫交集後再也不見,權當做了場美夢。僅此而已。


 


不然要怎樣,私奔嗎?私奔去哪?除了音樂我們有別的出路嗎?頂著不孝子的罪名,過著遮遮掩掩的生活,這是我們想要的嗎?


 


我是寫曲子的,我無所謂,那阿原呢?除了目之所及的都市,哪裡安放得下她的舞臺?去當服務員或者坐辦公室,過日復一日循規蹈矩的生活,僅僅為了這個狗屁不如又高尚無比的愛情?她甘心嗎?她甘心的話我又舍得嗎?


 


她可以沒有我。


 


如果這樣對她更好的話。


 


有好幾次她演出完回家或者在家休息,有些電話總要避開我到陽臺上接,我隔著一扇玻璃門聽她和誰在激烈地爭吵。


 


我耐心地等她平復情緒把眼淚擦幹,她拉開玻璃門面對我的時候笑容還是很燦爛。


 


我沒問,我把她摟緊,我們都心知肚明。


 


我真想罵她蠢,泛紅的眼眶擦不掉、濃重的鼻音擦不掉、湿透的袖口擦不掉。


 


我們不被祝福,擦不掉。


 


5


 


分手那天我正在寫曲子,她輕輕地敲開我那間小工作室的門。


 


“小野。”我聽見她叫我。


 


“嗯?”我摘了耳機笑著回頭。


 


“我要走了。”她的手握緊了門把手。


 


“去哪?”我站起身朝她走過去,沒太聽懂。


 


“我要回北京了,”她頓了頓,“去結婚。”


 


我停住了,腳步和腦子都是。不像怔楞更像S機。


 


“你別亂開玩笑。”我故作輕松。


 


“媽媽在北京給我找了一個音樂教師的工作,收入很穩定。男方很好,我不喜歡他,但是我沒辦法了。”她看起來苦不堪言。


 


“那天你出去採樣,她飛到上海來找我,她給我下跪了。我媽,站在音樂廳上閃閃發光的人,這輩子連腰都沒為誰彎過,一個那麼自尊自傲的人。她哭得連話都說不清楚,說求我走回正道吧,她不敢相信她用心用力愛了這麼多年的女兒居然是喜歡同性的變態。我好愛我的媽媽,好愛好愛,我從來沒有讓她這麼傷心過。


 


“或許我還不夠愛你,或許我真的不愛你,或許我們之間是特殊的友誼。或許我愛你抵不過我愛媽媽


 


“或許愛沒有這麼簡單,愛很復雜的,我們現在還不夠懂。”


 


我不答。


 


“小野,你別不說話。”她想握我的手,我甩開了。


 


她還說了很多話,但我聽不清也記不清,我保持沉默、一言不發,流淚的時候也是。


 


我還能記起她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小野,再見面的時候,我們一定都有理想和勇氣了,對嗎?”她這樣說著,然後把放棄抵抗的我按進她的懷裡,任由我的眼淚打湿那件她最喜歡的白色襯衫。


 


我至今都記得那件白襯衫的領口上有一朵小雛菊,她配了一條很好看的白色紗裙。


 


在我眼裡和婚紗無異。


 


但實際上是喪服,是葬禮,是她穿著漂亮衣服親手埋葬我們間同樣漂亮精致但徒有其表的愛情。


 


或許是我單方面的愛情。


 


最後我哭累了,哽咽著問她:“不喜歡我幹嘛來招惹我呢?”


 


“我喜歡你,”她輕拍我的背,我確信她也在流淚,“但是我沒那麼勇敢,沒那麼灑脫,我還沒有要為你放棄我媽媽那種決心,小野,對不起,可能我還不夠喜歡你。


 


“小野,我們已經二十六歲了,不是十六歲。


 


“我們總該為未來想想。”


 


原來我們已經相遇快十年。


 


她這些說辭有多少是從她母親那裡抄來的呢。她就像她母親說服她一樣說服我,但是她流淚的時候沒有人的白襯衫可以讓她打湿。


 


我這一瞬間又不可控地開始愛她,最後一瞬。


 


我們沒有穩定的收入來源,沒房沒車,我們承認我們確實沒能力向她的父母保證我們會過得很好,即便這四年我們一分錢也沒找他們要。


 


我確實沒資格指責她,說愛就要亡命天涯,畢竟我無牽無掛,而她在愛裡長大。


 


站在房間裡看她收拾行李,注視著那隻玫瑰金色的行李箱時,我腦中閃過很多我們生活過的城市,洛杉磯、波士頓、雲南、北京還有上海。我還以為我們還有很多地方沒去,我還以為我們還有的是地方可以去,我還以為我有資格陪你去。


 


沒想到我們的故事隻能停留在上海。


 


故事講到這裡可能有人會說這不切題意,我明明是和她戀愛了並且都能算是戀愛長跑。


 


不知道為什麼原因,我們心照不宣地對外粉飾稱,我們是好朋友。


 


一段對外宣稱是友誼的戀愛怎麼叫作戀愛呢。


 


正式告別是她先啟程飛往北京,我們在度過一個相顧無言的夜晚後她問我能不能最後送一次她,我點頭作答。


 


在登機口我們揮手作別,像朋友又像戀人。


 


回家之後我在我的小工作室裡發現一封信,當然是她寫的。


 


她很會寫東西,語言很美,字同樣也美,可是內容不美。


 


例如她將我們之間解釋作“特殊感情”,將我們的吻解釋作“friends'kiss”。


 


我猜想她寫這封信是不是為了讓我更恨她。


 


那天晚上我寫出了近五年最滿意的曲子。


 


沒取名字,不過其實隻是我內心抵觸,當我按下樂曲的保存鍵,光標閃爍在作品名一欄時,我便覺得《原野》再合適不過。


 


“對你不止感激敬禮,當你知己才是虛偽。”


 


6


 


於是我又飛回洛杉磯,仿佛從前那幾年隻是我千裡迢迢去赴好友的約,如夢似幻一樣,像場體驗式的日子。像我去她生活裡旅遊了一遭,最後旅費用完了,我隻得灰溜溜的回到現實生活裡,回到所謂的正軌裡。


 


就像我從一個五光十色的肥皂泡裡墜落。


 


差不多一年之後,阿原通過其他人聯系到我,問我要不要參加她的婚禮。


 


我覺得很可笑,怎麼會有人請自己的前女友參加婚禮,不懂禮貌也不講分寸。


 


我正準備跟那位共友吐槽,打出“前女友”這三個字卻頓住了。


 


沒有人知道我們在戀愛,除了我們倆和我媽她媽,沒人知道。


 


我恍然大悟了,她此番邀請並不為了愛,卻是為了情。


 


於是我拒絕了,編了一個邏輯自洽但我都不信的故事糊弄那位朋友,簡而言之我單方面和她絕交了。


 


但其實情況有點相反的意思。


 


後來不知道又過了幾天,朋友圈裡擠滿了新婚快樂的賀詞,當然是祝她的。


 


當然還有很多朋友問我為什麼不來。


 


我懶得復制那個故事一個個應付,索性裝S不理。


 


我熄滅手機屏幕,從房間的窗口欣賞洛杉磯的夜景,下著雨的深夜的洛杉磯,窗外人群卻依舊熙熙攘攘。


 


我很疑惑,直到鍾聲敲響。


 


噢,現在已經是洛杉磯時間的聖誕節了。


 


那晚我做了夢。我夢見我去參加了婚禮,把阿原堵在化妝間肆無忌憚地接吻,她流著淚摟緊我的腰,說幸好你來了。


 


我幫她補口紅的時候,她說抱歉,說愛我。


 


我問她敢不敢和我走。